三个时辰前,端王府后门紧闭。
送花货郎担着两担时新绢花,在王府后门侯了小半个时辰,方见后门开了一道缝。
货郎连忙上前几步,笑道:“姑娘,府中要的花送过来了,您看看。”
来人正是王府里的婢女,芙蓉。
筐里的绢花材质中等,但胜在手工不错,用来簪花或是摆设都是极好看的。
芙蓉扫了一眼筐里的花,便摆了摆手,示意他抬进去。
货郎道:“姑娘,您定的货都在此处了,加上两月前的那批,一共二两银子。”
“上次那批花色虽好,用的料子却是下乘。”芙蓉轻嗤道,“真当我们王府的下人不识货吗?”
货郎心下一惊,辩解道:“姑娘冤枉啊,我们给王府供的货向来都是……”
“行了!”芙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丢给那货郎,“拿着吧!”
那货郎敢怒不敢言,毕竟是在端王府的地盘,他若再多言,只怕连这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只得小心将银子收好,道:“多谢姑娘。”
货郎走后,芙蓉掂了掂荷包里的银子,心下窃喜。
正欲掩门,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按在门板上,□□灵探出脑袋,嘴角微扬:“芙蓉姑娘。”
芙蓉一怔,问道:“你是?”
“我呀?”□□灵的笑意更深了,“我是来帮你干活的呀!”
帮我?芙蓉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王府前院,管家王平背着手站在前院的青石阶上,眉头微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忙碌的下人们。
“动作快些!王爷马上就要回府了。”他指着廊下的落叶,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边赶紧清理掉!”
婢女们低眉顺眼地应着,手中扫帚翻飞。王平捋了捋胡须,正要转身,忽觉哪里不对。
“芙蓉呢?”他冷不丁开口,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回……回管家。”一个小丫鬟怯生生道,“芙蓉姐姐方才说要去后院打水。”
几个婢女偷偷打量了管家的脸色,眼神有些心虚。
要是让管家知道芙蓉在干活期间跑到后院取绢花,到时候东西被收了不说,恐怕她们几个都得挨顿罚。
王平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打水?这都去了半个时辰了,现打个井也该回来了!”
他一甩袖袍,正欲前往后院抓人,转过身便碰上了端着水盆的芙蓉。
她笑得乖巧:“管家,您找我?”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平猝不及防对上了这么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心里的火顿时无法发作。
平日里也没见这个丫头有这般好脸色,今日怎么回事?
他心里犯起嘀咕,铁青着脸道:“还不赶紧干活!”
说完大步流星穿过回廊,往前厅走去。
“芙蓉”不可察觉地舒了口气,随即悄悄打量起周围的路线。
一婢女凑上前来:“芙蓉姐姐,今日来的绢花成色如何?”
另一个婢女也问道:“你方才取货时没被人发现吧?”
她们皆满心期待地看向芙蓉,却不知眼前的芙蓉,是其他女子易容而成。
□□灵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放心吧,今日送来的货保证你们都会喜欢的!”
“太好了!”
婢女们虽欢喜,手里的动作却不敢慢下。
□□灵装模作样地跟着其他人一起打扫,目光环视一圈后,前院各个方向的路线也摸索得七七八八了。
她找个了借口离开,绕过一座假山,沿着回廊向书房走去。
然而,就在拐角处,她的脚步蓦地一顿——
书房门前,两名黑甲侍卫按刀而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灵眸光微闪,心中暗忖:自家书房都要派人把守,这端王未免太过谨慎,这里头定然藏着不可见人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继续向前走去,却在距离书房十步之遥时,被其中一名侍卫抬手拦住。
“站住。”侍卫声音冷硬,“书房重地,闲人勿近。”
□□灵微微福身,嗓音轻柔:“奴婢奉管家之命,前来洒扫书房。”
侍卫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警觉道:“管家怎么会在这个时辰让人洒扫书房?”
糟了!□□灵暗叫不好,没想到这两个侍卫还挺难糊弄。
她镇定地往前走了两步:“确实是管家让我来的,大人不信可以派一个人前去确认,只是还请大人尽快,否则一会殿下回来了,奴婢会受罚的。”
语气坚定,有理有据,两个侍卫对视一番,决定放她进去。
其中一个侍卫道:“进去吧!”
紧接着又对另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你去问问。”
“多谢大人通融。”她嗓音里掺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肩膀微微瑟缩,活脱脱是个胆小怕事的粗使丫鬟。
裙摆掠过门槛的瞬间,她绷紧的足尖忽地放松。低垂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半分,方才还在发抖的手指,此刻稳稳端着水盆。连额间垂落的碎发都透出从容的弧度。
雕花门扉在身后合拢的刹那,她倏地抬眸。所有怯懦如潮水褪去,眼底锐光乍现,将书房内的陈设扫视了一圈。
传闻端王殿下擅丹青,其山水画颇负盛名。
不过这书房里悬挂的不过寥寥几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此行是为寻找赵峋与漠北通敌的密信,可翻遍案几、抽屉,却一无所获。
难道有密室?
她重新打量了室内的布局和尺寸,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灵屏息凝神,指尖轻轻掠过书架上的古籍,手指忽然停在书架第三层的一本《山海经》上。这本书的装帧与其他古籍无异,但书脊处却有一道极浅的指痕,像是被人频繁抽动过。
她眸光一凛,将书本抽了出来,发现这本古籍封面虽是《山海经》,里头的内容却是她看不懂的符文。
这些符文似乎在哪见过,像是……
漠北密文!
没错,这上面的文字和之前爹爹送她那条鼓鞭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传闻漠北人为防止军情外泄,常用密文来传递情报。
沈策曾说过,他此前派人暗中探查端王府与外界往来的信件,都没有发现端倪,那说明赵峋一定用了更为隐秘的联络方式,难道和漠北密文有关?
正思忖间,她耳尖一动——有人来了!
书册被迅速合上,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架上。
“这丫头惯会给我惹事!我这会一定好好教训她……”王平的声音由远及近。
书房内已空无一人,前去问话的侍卫问道:“那丫鬟人呢?”
“已经走了。”
两个侍卫对视片刻,似乎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又担心闹出动静,惊动了端王,只得对着王平吩咐道:“立刻把人找出来。”
王平愣了愣,忙道:“是!是!”
□□灵轻车熟路地穿过直通后院的碎石小路,却在临近后门的廊口顿住了脚步。
几个侍卫在挨个盘查府里的婢女,她这会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抬头看了看墙檐,以她的轻功,直接翻过高墙倒是省事,但难保不会被府外的暗卫发现,
为今之计,只有铤而走险,搏一把。
后院的侍卫寻人无果,忽的听见有人喊道:“这不是芙蓉姐姐吗?”
几个侍卫循声望去:“你们三个,跟我来!”
□□灵卸下了芙蓉的样貌,神色紧张道:“奴婢看见她往那边去了。”
领头的侍卫见她眼生,但来不及多想,道:“带路!”
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脚下步伐急促,一行人直往东北角门,□□灵率先开了门,几个侍卫冲上前去四处张望,却没发现芙蓉的踪迹,转过身来正欲责问领路的婢女,只见身后空空如也,那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说到此处,□□灵不禁戏谑道:“一群笨蛋!”
沈策坐在案前,目光沉静得注视着对面的女子,他全程未打断她,只是偶尔指尖微动,似是惊讶于她做事总能如此出其不意,又感叹她的胆识和计谋都远胜寻常女子。
"你会易容?"他开口,嗓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
□□灵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略通一二。”
沈策忽而轻笑,眼底浮起几分兴味,这倒让他不禁有些好奇,□□灵究竟师从何人,竟有这一身本领。
“这易容之术,也是你师父教的?”
□□灵道:“那倒不是,几年前下山跟着一个戏班子的领班学的,可惜只学了点皮毛,不过用来唬唬人还是够用的。”
说着面露懊悔之色,低语道:“当时那人还想教我催眠幻术来着,可惜他要价太贵,要整整五十两的学费!”
“唉……早知道就给他了,技多不压身。”
沈策一时无言,离京的这几年时间,看来她的经历颇多,能将武艺练到此等境界本就不易,又时常混迹民间,想来也吃了不少苦。
他抬手为她续了半盏茶,雾气朦胧间,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若不是卷入我沈府的是非,你也不至于小小年纪被迫离家,流落民间。”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伤感。
□□灵没想到他话锋突转,提起了旧事,怔了片刻后,认真道:“说什么傻话呢?”
她从未觉得离开京城的日子过得有多苦,倒是有些怀念在灵山无忧无虑的生活。
想到此处,□□灵嘴角漾着笑,看向窗外的夜色:“外面的世界可比京城好玩多了……”
夜风微凉,窗外树影婆娑,同一弯明月下,照亮的却是千千万万个不同的人生。
沈策凝视着她雀跃的眉梢,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肩上,镀亮空中浮动的尘埃。
有那么一瞬,他竟觉得那抹鲜活亮眼的侧颜,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不过我现在上哪去找记载漠北密文的书籍呢……”□□灵自顾自喃喃道,“总不能再进一次端王吧?”
沈策冷不丁地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了一册泛黄的古籍,问道:“你说的可是这个?”
□□灵接过书籍,坐下翻阅了几页,惊喜道:“一模一样!你怎会有这个?”
这上面的字迹与赵峋府上的那本不同,像是拓印副本,但内容应是一样的。
沈策神色淡然,负手立于案前,道:“赵峋此人行事缜密,想在我的监视下传递情报,就必须另辟蹊径,漠北密文便是最稳妥的方式。”
□□灵闻言手中的动作骤然一顿,指节微微发白。她缓缓抬起头,眸色冷冽,声音轻得发寒:“所以……你早就知道他用漠北密文传信?”
沈策抬眸看她,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只是猜测。”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她一字一顿,眼底似有暗火灼烧。
他微微偏头,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慢条斯理道:“你也没问过我。”
话音未落,□□灵猛地将手中的书“啪”地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轻颤。她站起身,袖摆带起一阵冷风,眸光如刃,直直刺向他:“沈策,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盟友啊?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不告诉我!让我白跑一趟!”
这个没良心的,枉她大费周章地潜入端王府,差点被逮个正着,他倒好,手里捏着这么重要的线索愣是一声不吭,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查到了别的。
□□灵越想越气,眼里的怒火似要把他烧穿。
“也不算白跑一趟,起码验证了我的猜测。”沈策视线落在她的右手上,如果没记错,昨夜伤的便是这只手吧。
他忽的问道:“手不疼吗?”
经他提醒,□□灵这才发觉右手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昨晚被那节断木磨破了点皮,虽说用了药已经有愈合之势,但这会用力一拍,恐怕没那么快好了。
还未答话,沐青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静谧:“主子,晚膳已备好,是否传膳?”
沈策抬眸看她:“先用膳吧。”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灵冷哼一声,甩袖便往外走。她一把拉开半掩的木门,迎面却飘来一阵诱人的香气——
廊下,两名侍女正端着刚出炉的烧鹅候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