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秋秋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宋魁敲了书房门进来,将单独盛出来的一碗麻辣烫和筷子放在江鹭面前:“吃点儿,秋秋给你留的。”
江鹭实在没什么胃口,看着电脑上的课件,头也没扭,“不吃了,不太饿。”
“那我放冰箱去了?”
“嗯。”
他却站着没动,又问:“秋秋是不是青春期了?”
江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爸怎么当的?她去年暑假的时候就开始有这苗头了,军训那会儿不比现在严重,跟我哭闹多少回了你不知道?这初二都开学马上一个月了,你才后知后觉她青春期了?”
“我那不是在隗中,离得远,哪儿能知道这么清楚。再说,我以为那会儿她就是刚到新环境,不适应。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个情况?”
江鹭心说又拿他不在跟前说事,哼声,“您局长大人多忙啊,要么山高水远的,我说了也没用。现在回来又日理万机的,天天晚上九十点钟才着家,我哪儿敢再拿这些琐事打搅您?”
宋魁皱眉:“你说话能不能别老这么夹枪带棒的?”
“我说话就这样,不爱听别跟我说。”
宋魁触一霉头,只得转开话题,“她玩手机这事多久了?”
“你还好意思问?不是你心软,我能同意给她买这个手机?买了你就不管了,连她沉不沉迷都不关心。反正自从买了就开始抱着不撒手,一天能玩好几小时,上学期到现在,就这半年吧,尤其管不住自己。为这事我也说了,劝了,但对待青春期的孩子,有些事也不能反复唠叨。”
“你看要不要把她手机收了?”
江鹭否决:“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她现在对手机是形成心理依赖了,得做她的思想工作,引导她发现别的兴趣事物,转移注意力才行。”
“你既然发现问题了为什么不做她工作,就放任她这么下去?”
“你觉得我之前没跟她谈过,没想过办法吗?”江鹭把笔摔在桌上,有些冒火,“你别总跟个领导视察工作似的到我面前来对我评头论足,你要真关心她,为什么不自己找她谈去?”
他势弱下来,找理由道:“平时都是你管,我突然为这事找她,她肯定有抵触情绪……”
“我看你们吃饭的时候聊得挺融洽的,你说话她回应的不是也挺积极的。怎么,你就只当老好人,一点黑脸都不唱?她抵触,你就不想管了?”
宋魁被她怼了个哑口无言,没再说别的,端着碗出去了。
父女俩在屋里聊了两个来小时,江鹭备完课从书房出来,还听宋魁在给秋秋讲学习的问题。但是房间里基本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传出来,秋秋偶尔应一声,反驳两句,似乎不大配合。
江鹭懒得操心,早早回房躺下了。
没多大会儿宋魁也回了卧室,她瞟他一眼,他什么也没说,关了卧室门,进浴室洗澡去了。等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将睡欲睡的边缘,但被他躺下闹出的动静一搅扰,又有些清醒过来。
他翻过身来拥住她,贴紧她,无声地表达他此刻热切的需要。
但江鹭不想给他回应,既没说话,也没动作。
见她不表示,他总不好强迫,便诱哄地揉了揉她,“我俩有半个多月没亲热了吧,今天补上?”
岂止半个多月?上回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甚至他调回来前的这两三个月里,他们也就亲热过两三次,或许四五次?她不太记得了。对于一个一向在这方面需求旺盛的男人,这样的转变实在是太过于不正常。
在江鹭看来,他只可能是已经从别处得到了满足,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那些向他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总之,除此之外她再为他找不到其他的借口。
想到他这些年在外、在各种应酬场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应付人际,哪怕江鹭从生理上对他也有需要,此刻也已是兴趣全无了,冷淡地刺他:“你不是有解决的地方,找我干什么?”
宋魁的□□被她一盆冷水浇灭,脸上一愠,“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这么多次应酬招待里没安排过一次那种活动,可能吗?”
这个问题到底怎么才能翻过去不提?她对他的信任到底为何一夕之间烟消云散,任他怎么解释也无可挽回了?
宋魁一时间觉得自己简直百口莫辩,心中窒闷、痛苦,无能为力,无法自证。她这一字字一句句真如千百针扎蚁噬,锋利地刺向他,剜心挠肺地啃咬他。他想怒吼、发泄、摔东西,如果可以,他真想拿把刀把自己这颗心剖开、挖出来给她看看,里头是不是清清白白地只有她一个人?
血液一股股地往他脑门上涌,他几乎要起身冲去厨房真这么做了,仅剩的理智又阻止他,强制自己冷静。这是他活了几十年至今,绝无仅有的如此心痛、如此绝望、如此失控以至想用伤害自己来博取她一丝同情的时刻。
他压抑这种情感,呼吸由急促到紊乱,再由紊乱到急促,最终勉强平息下来,胸腔起伏着,语气粗重着,总算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一二。
“现在公务招待有规定、有标准,谁敢胡搞?再说,这些年我出去应酬也不是一两回了,你最应该清楚我是个什么人,这些应酬又是为了什么。哪次是我主观情愿?哪次不是迫于工作?怎么你就突然对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了,非要给我安上个出轨的罪名不可?”
“为什么突然没有信任了,难道还需要我来解释给你?你现在的状态,即使没有出轨,也已经是在开小差了。”
宋魁无法理解:“怎么算是开小差?不把精力全放在你身上就叫开小差吗?难道我现在还得像谈恋爱的时候一样,二十四小时地围着你转,满脑子都是你,其他什么都不能容下?好,就算按这个标准,我们结婚十五年了,也总有懈怠的时候吧,难道还不许人偶尔开个小差了?”
诡辩。江鹭在心底哼声,她何时要求他把精力“全”放在她身上了?那么高的标准他达得到吗?他还知道这是她们结婚的第十五年了,以往她体谅他,知道他没什么浪漫细胞,也没时间准备那些惊喜、仪式,都是她操持着,象征性地庆祝一下。今年她没心思过,他果然也是忘了干净。
她已经累了,爱怎样怎样吧。
“没说不许,你开吧,开多久都行。正好你也是这样想的,现在遂你愿了,我们各过各的。”
她摘下婚戒,放在床头柜上。
这番举动更像是往宋魁心窝里狠狠刺了一刀,他触电似地起身来,像只急于挣脱囚笼的困兽,压着音量朝她吼:“你到底要拿这做文章到什么时候?为这点事,有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江鹭以为自己会被他的情绪影响,以往争吵,都是他镇静从容,她情绪激动,甚至失控崩溃。如今情势反过来,她忽然发现,他像极了以前的自己,竟也有那么狼狈的一面。
她平静地答:“这在你看来可能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但在我眼里不是。也许这个年纪再想回到谈恋爱那时的状态很不现实,但我们感情质量下降也是不争的事实。实话说吧,我现在觉得你已经没那么爱我、我也没那么爱你了。”
宋魁气得斥:“一派胡言!”
“随你。”
他翻身过来拿起戒指,压在她身上,“你把婚戒戴回去。”
“这不是给我上的枷锁,我有权摘掉它吧?你也一样,如果觉得碍事,你也可以摘掉。”
“我怎么会觉得它碍事!?”
她嗤之以鼻。
“鹭鹭,能不能别闹了,好好跟我过日子?”
江鹭挣脱地推开他:“好好过日子?到底是谁没有在好好过日子?等你想明白我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等你开完小差把精力和心思收回来以后,我们再谈好好过日子的事。”
宋魁沉默了一会,几次欲言又止,但看她如此坚决、软硬不吃,也自知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用,最终无可奈何道:“好,我反省。但现在我们俩关系这么紧张,对秋秋影响也不好。孩子今天跟我说,同学父母很多离婚的,不希望我们也走到那一步。”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他急切道:“我当然也不想跟你走到那一步,也告诉孩子不要乱想。但问题是,你这么跟我置气,我再说什么也没有信服力。”说完,他又低声恳求:“鹭鹭,起码咱们在孩子跟前,能不能维持一下和平?”
江鹭暂时同意:“行,我也不想影响孩子。”
宋魁算是舒了口气。
她又问:“玩手机的事,工作做通了?”
“我也不知道。搞不清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看起来像是答应了,但我觉得没那么容易。”
提起女儿,宋魁更加心乱如麻,愁闷不已。
女儿在他想象中一直还是小时候软萌可爱、乖巧懂事的样子。可是今天跟她谈完以后,他发现她真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自己的想法多了,自我意识强烈了,也变得叛逆、对抗、难以沟通了。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连她妈妈也忽然跟他闹这么厉害,这母女俩是商量好在同一时间向他丢这么一颗重磅炸弹的吗?还是他缺席了真的有那么久,足以让他完全感受不到、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
正想着,听江鹭道:“秋秋现在这个阶段很重要,不光是学业问题,还有身心发展和情感问题。我一个人精力有限,管不了她方方面面。而且我说她多了,她有时候也烦我。所以我觉得,以后我们俩得有个分工侧重,我管她学习和生活,你管她思想和情感。”
宋魁本想顺口反驳“我哪有时间管”,又立马忍住了。刚吵完偃旗息鼓,这话丢出来只怕又要掀起惊涛骇浪,还是老实点儿悄着吧。起码分给他的是思想政治工作,这幅担子比起学习成绩来说可轻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