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天下生灵,对天神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反倒是神女主动开口道:“魔尊能如此痛快,接受雷劫的惩罚,我们也不多作追究,鹤濯,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她看出鹤濯对此事的处理十分不满,靠近对方两步:“想必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告诉我,我在人间不能待太久,会引起天上的注意。”
凤凰神女的体质特殊,她的附近都会因为她的降临逐渐升高温度。招摇山凉爽的清晨也犹如太阳正盛的上午。
鹤濯其实很想问问对方九重天到底乱到什么地步了,为什么每个人给他传达的都是类似的消息:九重天并不太平,甚至有点人人自危的局面。
但他思量了片刻,猛地蹲下身,去平台那几个药筐里拾起了一小株草,举起来问道:“为何招摇山在给神仙们炼药,不应该是我们帮助人类吗?”
原重雪还要在一旁火上浇油:“对啊,问你们呢。”
他被鹤濯胳膊肘撞了一下,捂着腰部蹲了下去。
“你应该能看得出来,那些药我们无法服用。”凤凰神女解释道,“这些……是送去几家修仙宗门的灵丹,用来帮助他们更快进修的。”
鹤濯追问道:“这是为何?为什么要让平常百姓给修仙之人制药,各大宗门不是已经有了许多优待了吗?”
凤凰神女蹙眉长叹:“我说过了,这是紫霄宫的命令,其他神仙也不过是执行而已。”
“什么命令?”鹤濯面色凝重,语气降温,“得道成仙既要天赋,又要缘分。不是多吃些药丸就能解决的事情,况且如此大批量的炼药,是要喂给谁,养蛊吗?”
凤凰神女见鹤濯神情不对,柔声道:”你听我说,来招摇山做工的人,大多都是对我们有所图的。“
“人们想要得道成仙,又没有修炼的天资,就以这种方式为我们做工,来寻求机会。”
鹤濯皱眉:“这更荒唐了,想要得道,先要胸中有道,而不是追求成仙;更何况,成仙有什么好的?”
“于是,”凤凰神女叹了口气,“紫霄宫想出了如今的办法,想要修仙但没有天资、也不想苦修的人,就来到灵山宝地为我们炼药做工,天上则按照功绩给他们些奖赏。”
鹤濯沉默半晌,问道:“可有成功的人?”
“通过这条渠道修仙成功的人吗?”原重雪又插嘴道,“据我所知,没有。人类成仙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而且,正如你方才所言——”
他向前好几步,搂过鹤濯的腰,发现这人虽然长高了一寸,但搂抱的手感依然不变:“要心中有道,才能飞升,不是吗?如此急功近利,一心只想成仙,甚至求助于丹药的人,怎么可能成功呢?”
原重雪说完这话,矛头再度转向凤凰神女:“没了天神,紫霄宫就开始如此胡乱行事,到底是你们神仙。”
鹤濯把他的手扒拉下去,原重雪就又搂上来一次。
年轻的、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天神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原重雪立刻把手放开了。
“你原来甚至创立过一个修仙宗门,”凤凰神女声音若春风拂过,不去理会原重雪的挑衅,“不出一月,你便放弃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这条路的。”
原重雪手上放开了鹤濯,但嘴里依然不依不饶:“你怪我就怪我,神女要我给那散仙赔礼,东西随便拿;紫霄宫要用天刑罚我,来罚就是;但是鹤濯得归我。”
“少做点白日梦,”凤凰神女沉下脸来,“离他远点。”
“鹤濯跟着点头:“离我远点。”
凤凰神女一脸严肃地看着原重雪:“还请魔尊日后行事有些分寸。”
她重新转向鹤濯,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鹤濯低头应了下来,身前温度一下升高,凤凰神女不知何时化形出翅膀,一对火翼在背后张开。
她张嘴吐出清脆的凤鸣,一团火狠狠扑到原重雪身上,双翅展开飞回了天上。
只留原重雪在原地狼狈地扑火,鹤濯指着他笑个不停,原重雪无奈地抬眼看向对方。
他怔忪了片刻,拍打身上火势的动作都放缓了,稍稍长大一点的鹤濯和印象里的天神更像了,更接近他记忆中的鹤濯。
这样大笑的天神也很少见,天光都随着他的神色温柔了几分。一川烟草,满山风絮,随着山顶幡动,眼前的人笑意如此短暂,是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瞬间。
鹤濯揣手站在他身边,原重雪画蛇添足似的又拍了几下。
“走吧,”他对着衣服烧焦大半的魔尊说道,“你再换身衣服,随我下山。”
原重雪愣了一下:“你要去哪?”
鹤濯重新戴上斗笠,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双眼被遮盖起来:“去看看那位偷走长生露的人家,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重新乔装成药农下山,山脚下不少人跪在地上,对着飞走的凤凰神女留下的绮霞喃喃自语,口中诉说着想要实现的愿望。
鹤濯随意拦了一个人问道:“那个偷长生露的老三......现在还好吗?”
被他问到的那人正忙着淘米,心不在焉道:“不太好,长生露没起作用。”
那当然不会起作用了。长生露本就不是用来续命或者治病的药物。
鹤濯酝酿了片刻,又问道:“他家在哪?”
那人随手指了个方向,鹤濯点头谢过,刚走出去两步,又被拦了回来。
他的怀里被人塞了一小袋米:“给老三家带去。”
鹤濯随手把米扔给原重雪,魔尊手忙脚乱地接好:“给老三家带去。”
顺着指路的方向,他们没花费多长时间就找到了“老三家”的住处。篱笆围出不大的前院,墙上侧立着铲子,一旁拉出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粗布衣衫。
鹤濯透过窗外一望,看见圆桌上放着一个眼熟的小瓶子。
他给原重雪指了指:“长生露。”
只见桌上放置着一个精巧的玉瓶,瓶顶上的银珠已经被取了下来,瓶身上潦草写了“长生”两个字,里面只剩半瓶液体。
桌边放着一只小碗,碗中空无一物。
鹤濯上前敲了敲门,好半天没人来应,原重雪不耐烦,又稍稍加重力气敲了两下,这才听见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一位光着上半身、肩膀上搭了一条毛巾的中年男人推开门,他黑眼圈十分浓重,看上去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原重雪将手中那袋米提了上来:“溪水边一户人叫我给你的。”
男人低头咳嗽了两声,将门稍稍打开了一些:“进来吧。”
他们走进屋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这屋内的药味比药园子的还要浓。
正堂内墙上挂满了晒干的辣椒串,窄小房间里有两面向阳,靠窗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缩在被子里,似是睡着了。
他快死了,鹤濯想,回头看了一眼原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