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杨杨从来都是个善于伪装情绪的人，面对久别重逢的父母可以装作毫不在意，内心明明许多不满却绝口不提，哪怕是绷不住的泪水他也会事先找到浴巾遮盖。

他好像一直都是那么无坚不摧。

乔知知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季杨杨。

他双手紧紧扣住乔知知的腰，不留一点缝隙，他妄图从乔知知身上吸取一些暖意，可无奈街边的冷风太过刺骨，小小的乔知知并未发出多少热量。

被揽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乔知知呆愣愣的站在原地，随冷风在她脸上肆虐。这是唯一一次，她无法从季杨杨的拥抱中获得暖意。这也是第一次，乔知知如此热烈的感觉到，季杨杨原来也如同她需要他那般需要她。

这股被需要的满足感仅仅存在了一秒，就被季杨杨的泪水打破了。

他将脑袋埋在乔知知颈窝，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滴下，偶尔一滴随着乔知知小幅度的调整姿势，顺着宽大的衣领滴入乔知知脊背。

冰凉的触感像是电流，电的乔知知浑身发麻。

她不喜欢季杨杨哭。准确的说，是她害怕季杨杨哭。

以至在乔知知清晰的感受到季杨杨的泪水后，也开始大哭。乔知知不同于季杨杨的无声落泪，她以自己最大的力气回抱住季杨杨，眼泪不自觉的就顺着落下。

“你，你别哭，季杨杨你别哭，你不要哭，季杨杨，季杨杨…”似呢喃般的抽噎声从季杨杨的颈窝处传来，此刻乔知知早已顾不得谁才是需要安慰的人，薄弱的意志早已比季杨杨率先崩溃。

这次季杨杨并未如往日的任何一次一样低下头安慰乔知知，而是继续保持着他的动作，任由泪水滴落，甚至还时不时发出些抽噎声。

很久很久，久到乔知知抱着季杨杨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些天别在心底的泪水全部流空，久到寒风打在他们脸上都变得有些温度，久到乔知知都忘了，原来此刻脆弱的是季杨杨。

发泄过后，乔知知的手被季杨杨紧紧握住，而她也并不发出一句疑问，只是顺着季杨杨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跟上。

最终他停在一个理发店门口。

乔知知坐在店内的沙发上，旁边的小茶几上放的是热情的店主送来的热水，正在毫不遮掩的释放着热气，甚至连一遍的乔知知都因为这杯水有些回温。

她看着季杨杨，看着他坐上理发店的椅子，然后由理发师一点一点，将他的头发全部剃去。

乔知知的目光落在季杨杨一寸一寸落下的头发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了需要保护的人了。

在2018最后的几天，居然也发生了些大事。

方一凡正式开始了艺考的漫漫长途，方圆呢也终于在2018的最后几天找到了安稳的工作和偶尔的兴趣。

乔英子还是没有放弃南大的冬令营，乔知知则是天天混吃摸鱼，小日子过得也算舒服。而乔卫东呢，和小梦这对怨侣，也终于在2018的最后几天正式分手，甚至都没闹红脸。

要说改变最大的，非季杨杨莫属，自从那晚剃了光头之后好似变了个人，天天按时回家好好休息，他不说，别人也不多问，饶是乔知知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每天照旧陪着他上下学，少了些单独见面的时间。

可2019年的开头，就不怎么顺利。

有人跳楼了。

跳楼的就是那天季杨杨家的“小偷”，也是宋倩上一届学生，叫丁一，是个十足十的学霸，被逼选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之后无心学习，但是又不得不学，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抑郁症，发病期间老想回到自己以前住的地方，也就是季杨杨家里找东西。

这是乔知知听的最全的一个版本，一大早上兵荒马乱的，遇上了这事你一句我一句，最后传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了，乔知知干脆拉了方一凡他们一起围着说这事。

但乔知知没想到，这还有乔英子的事。

开学的偶遇算不上什么，可是跳楼前几个小时的见面，就不那么不值一提了。

“我其实，昨天晚上见过他。”盯着大家诧异的目光，乔英子接着说“我就是，昨天睡不着，一点多的时候就下楼溜达了一圈，然后就看到丁一，站在杨杨家门口，我当时就问他，大半夜的来这干什么，他就说他睡不着，在找东西。”

“然后，然后他就走了。我当时就觉得他怪怪的，但我也没多想，结果他就…”

突然开始的话题有了乔英子的搭桥，一下不可收拾。

除了乔知知。

所有人都忘了乔英子的另一个关键词。

睡不着

她眼下的黑眼圈早已不是一般的重，隔着老远就能看出她的憔悴，而她自己也恰好证实了这个根本用不着猜测的猜测。

乔英子在失眠。

乔知知盯着乔英子，她突然有些不好的念头。

乔英子的共情感在丁一这里，是不是太过强烈了些。

乔英子，不对劲。

——

丁一还是没熬过那个寒冬。

他终于能够像鸟儿一样自由的飞翔。

小区好多人为丁一自发组织了一场悼念会。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些蜡烛和花，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却代表着所有孩子们对丁一最美好的祝愿。

一切的大是大非到了生死面前一概变得渺小，变得不值一提。

生可以是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情节，有喜，怒，哀，乐，有各种情绪交加杂糅，是形容不了的。时而苦涩，时而欢愉，时而崩溃，时而大笑。

这是生，多姿多彩的生。

死却只有一种解法。医生看着抢救不了的病人，长长叹上一口气，然后看着墙上的挂钟宣布死亡时间。

病房外等候的家属大多都会以最痛苦的生来面对死。他们崩溃大哭，甚至抱着医生的腿哀求是否能再多一点机会，奇迹在下一秒是否会发生。

不会的。

奇迹没有发生。

不管接受或不接受，死亡通知书最终会落在最痛苦的生的人的面前，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不管怎么样，他们也只能任由生的更加痛苦，却不能改变死。

所以，好好活着吧。

就算痛苦，也努力一点，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