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把他们引到了吃饭时的木楼,彻底消失了。
“轰——”
天边传来一声闷雷,世界阴暗了下来。
妘安抬头看了看天空,乌黑厚重的云层笼罩在整个村子的上空,看起来要下一场不小的雨。
“这个地方,不会被淹吗……”阎向迹担心地问。
妘安苦笑,“八成会。”
这地方在大山之中,周围全是山体,像个天然的盆,下起雨来只有接水的份儿。
秦亦生敲响了木楼的门,却无人应答。
秦亦生和妘安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推开了大门。
冷风彻底贯穿了整个一层,本来就像冰窖一样的地方更加寒冷了。
活人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温度的,屋里的孩子们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秦亦生幻出了匕首握在背后,踏进了屋里。
空旷的一层里,所有的桌子椅子全都被掀翻在地,碎的碎烂的烂,像是经历了一场十分惨烈的战斗。
秦亦生确认了环境安全,剩下三人也进来了。
“怎么没人?冯长生不是叫我们来这里吗。”妘安疑惑地左右看着。
“或者只是不在这里。”秦亦生说,“去别的房间看看吧。”
妘安刚想点头答应,厨房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四人一下安静下来,都防备的对准了厨房,各自准备好了武器,仔细听着动静。
这种声音还在传播,并不诡异,是一种属于厨房的声音——有菜刀或是什么刀在菜板上剁东西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很用力,也很坚定。
“现在可不是饭点儿吧。”秦亦生小声和妘安说。
“当然。”妘安苦笑,“而且做饭不可能只有这一种声音。”
秦亦生心道来活儿,合并二指念决,背后噌的冒出一撮黑雾,又一下变成了一只小纸人,在空中跃动着。
秦亦生的指尖在纸人上一点,给它画了两只眼睛,一下把它弹了出去。
小纸人悄无声息地飞向了厨房,从门缝下钻了进去。
秦亦生又操纵黑雾,凝聚出一块屏幕状的黑色幕布。
这样四个人都能通过这块黑雾看到小纸人看到的景象了。
纸人贴着地飞行了一小段路,受秦亦生调控,一下抬起了头,无声无息地贴在了墙上。
这个视角正对着灶台,有一个瘦高的男生背对着它。
“荷叶。”妘安认了出来。
这种声音也是荷叶发出来的,他正拿着一把生了锈缺了角的菜刀,在菜板上剁着什么。
他的手臂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菜刀砍在什么物体上,血液和细小的肉沫飞溅了出来,弄得墙上地上都是一片刺目的红。
更多的血液顺着菜板流下来,地上一片都是如此血泞。
像是有什么鲜肉在被砍剁,肉里又像是有骨头,刀卡在骨头上会顿一顿,但紧接着就是更用力、更狠厉的动作狠狠落下。
血肉被搅动砍碎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潮湿黏腻,外面已经下起了雨,雷声和暴雨声像是在为他伴奏,这场隐匿的血色之歌被谱写成了让人汗毛竖立的模样。
秦亦生皱了皱眉,动了动手指,让纸人换了个角度。
视角变化,这次他们看清了菜板上的东西。
而有意思的是菜板上的东西也看清了他们。
“轰——”
雷声炸响,地面为之颤动。
“滴答——”
菜板上黏腻的血液滴落在了地上,细小的血丝还连带在刀尖上。
菜板上躺着的,赫然是被砍碎分解的人体四肢。
而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冯长生。
因为冯长生的头已经被规规矩矩的沿着脖子砍了下来,放置在一边,正好看着他的身体被肢解的过程,也正好对着纸人新找的藏身之处。
刚刚还活的好好的冯长生,现在已经凌乱的碎在了菜板之上,那双美丽阴郁的眼睛瞳孔涣散,呆滞地看着纸人的方向。
封笙最先没受住,转身移开了视线。
阎向迹立马关心他,拍着他的背小声问他:“没事吧封笙……”
封笙捂着嘴,压抑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摇了摇头。
阎向迹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握,给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妘安做了很多年的医生,大小手术见多了,对这场面没什么大反应。而秦亦生为什么这么冷静,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荷叶面无表情地砍着冯长生的躯干,一刀接着一刀,仿佛不是在肢.解一个人,而是在像正常做饭一样剁碎一只鸡、一条鱼……他眼里的淡定过于违和恐怖了。
一个成年男子的躯干有很大一片,这一刀正巧落在了心脏处,肋骨一断,血液迸飞了出来,溅在了他的脸上。
苍白的脸和血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荷叶睫毛轻颤,抖着手擦了擦眼下的血,吸了一口气,又落下一刀。
血流成河。
人已经死了,是不是被荷叶杀的他们不知道,现在拦不拦他也没有什么意义。
秦亦生看了眼妘安,妘安小声说再等等。
冯长生明明已经这样展现在他们面前了,死的不能再死了,可魂魄却毫无踪影。
这也让他们一下断定了,现在的冯长生,大概已经是荷叶说的“山里的东西”了,它已经脱离了冯长生的身体,不知道去哪儿了。
可是荷叶一个孩子,为什么突然做出了这么极端又恐怖的事呢……
妘安皱着眉整理着,荷叶明明那样爱着他的冯爸,最后却这样对他的身体。
荷叶剧烈地喘着气,最后一刀落了下去,彻底卸了力气,滑坐在了地上,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了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哭的太压抑了,肩膀在抖动,却又没出一点声音。
血液蜿蜒前行,把他围了起来,像有生命一样。
案板上的那颗头突然动了动,血肉模糊的脖颈处不知何时长出了暗绿色的藤蔓。
草木摩擦移动的声音和血肉搅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那颗头转了过来,像是在低头看着荷叶。
荷叶缩在地上发着抖,周围的血都动了起来。
妘安看了一眼秦亦生,两人毫秒不差的一起飞奔向了厨房门。
厨房门被撞开的瞬间,地上无数的藤将荷叶缠绕着托举了起来。
这房间里本没有藤,这些藤都是由冯长生的血液凝聚成的。红雾再次乍起,屋外电闪雷鸣。
红雾缠绕在血藤周围,藤死死绞着荷叶的四肢,把他架在半空,就像刚刚祭坛上的冯长生一样。
只不过荷叶和冯长生的眼神差太多了,他的眼里只有泪和歉意。
妘安仰头看着他,喊了他一声:“荷叶!”
荷叶哭的说不出话来,抖着声音说:“对不起……”
妘安疑惑地皱了皱眉,“你在对我们道歉吗?为什么说对不起?”
荷叶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头一下垂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秦亦生几乎是同时就炸开了一层结界,与飞过来的藤条正正对碰。
黑雾和红雾一起爆炸,妘安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秦亦生一手幻出死神镰刀,不断斩断着飞过来的藤条。
黑雾缭绕在秦亦生周围,红雾缠绕在藤上,相互僵持住了。
“看这节奏,冯长生是要带上这孩子啊?”秦亦生竟然还能抽空转头看一眼妘安。
妘安皱着眉思考着,“你认真打架。”
秦亦生哦了一声,黑雾再次浓郁起来。
藤条都是从冯长生那颗头颅下衍生出来的,托举着冯长生的头和荷叶在一个水平线上,一起对着妘安和秦亦生。
妘安认真看着冯长生这颗头,同时防备着周围的异动。
但是外面还有两小只,出了什么事应该也算有保障。
黑雾和红雾正撞在一起时,荷叶唰地抬起了头,眸中闪烁着和刚刚冯长生眼里一样的红光,盯住了秦亦生。
秦亦生被他看愣了一下,这眼神也和刚刚冯长生的一模一样。
秦亦生勾嘴角笑了一下,“怎么就缠上我了……”
冯长生的头缓缓靠近了荷叶,最后在一片迷蒙不清的淡红色之中,暧昧至极的紧贴在了荷叶耳边,那血红色的唇一张一合,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
荷叶的眼神渐渐变化了,也不再看秦亦生了,他缓缓转头和那颗头对视,和那张阴郁又美丽的脸近距离贴在一起。
声音太小了,就算是秦亦生和妘安这样的听力也没办法听清,当然也有可能那距离根本不需要出声,气音就够交流。
荷叶痴迷留恋的看着冯长生的唇,眼角流下一滴泪。
雨声哗然。
数以万计的藤条从荷叶背后爆炸,顷刻间电闪雷鸣,整座木楼轰然坍塌。
秦亦生和妘安一同开了一层结界,在破碎坍塌的木屑碎料中保全自身。没了遮盖,雨水更加肆无忌惮地冲散了这片废墟。
九架梁木楼就这样片刻之间夷为废墟,藤条像妖一样盘踞在这里。
秦亦生看了妘安一眼,不必多说,两人都知道了荷叶这孩子不简单。
妘安看了看四周,找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阎向迹正扶着封笙的肩,开着一层金色的结界。
雨水没有打湿半分封笙的衣袖,可他的神情却越来越难懂,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妘安给了阎向迹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带着封笙离开。
阎向迹也懂了,冲妘安点了点头,扶着封笙远离这里。
“闹够了没啊冯大师?!”秦亦生冲着冯长生那颗头和荷叶喊了一声。
冯长生的魂魄当然没有离开这里。
大雨十分阻挡视线,无数的藤条又像各自有生命一样,在周围摇曳不停,那悬在半空的荷叶的表情都快看不清了。
先是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声传了出来,紧接着,他们从荷叶口中听到了属于冯长生的声音。
那声音含笑,阴郁又惊悚,如深山里的恶鬼冤魂,在这片阴雨之中延绵出来,用极尽怨恨的声音笑着。
“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出我了呢?”荷叶面无表情的说着话,显得冯长生这种声音突兀至极。
“这孩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附身在他身上?”妘安皱着眉盯着他,“用真身出来。”
冯长生又笑了一声,“错吗……那他可太有错了。”
“冯大师,您好像是看谁都有错那挂的,别阴暗了。”秦亦生看着他说。
冯长生依旧笑着,“你们觉得,他对我是什么情感?”
“你根本就不是冯长生,别装了。”秦亦生不回他话。
“那我该是谁?”冯长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忽远忽近,在他们上空环绕起来,“我就知道,这孩子和你们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怎么就心思这么重呢……”
“他和我说,你是‘山神’。”妘安说,“虽然你根本配不上‘神’这个称呼。”
“哈哈哈哈……”冯长生的笑声突然尖锐起来,而那颗头突然一下掉落了下来,又骨碌碌滚到了秦亦生和妘安脚边,血淋淋的眼直直盯着秦亦生。
秦亦生又害怕又嫌弃的连连后退,大鸟依人的抱住了妘安的胳膊。
“靠,有话好好说啊,放你那破头过来吓谁呢……”秦亦生想冲半空中的荷叶竖中指,但是被妘安按住了。
“神有什么好的,骗骗他们他们还真信了。”冯长生说,“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神,也只有傻子才会想被神拯救……”
“而这样的傻子,都该死。”冯长生声音里的笑意一下消失不见——
被控制着的荷叶突然浑身一抖失去了意识,四周的藤条也全部撤去,他瞬间坠落下来。
这个高度,摔下来必死无疑。
“我艹!”秦亦生爆粗的瞬间也踮脚起飞,巨大的黑翼扇动,他直直飞向荷叶,接住了掉落的他。
“我可以用真身来见你们,但是你们也得好好看看……这个‘无辜的孩子’对我,是什么样的情感。”冯长生的声音又突然绕到了妘安身后,妘安立马转身,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雨还在下,秦亦生把昏迷的荷叶放在了地上,和妘安并肩而立。
“这死神当的,竟然一直在提心吊胆地救人。”秦亦生心累道。
妘安冲他笑笑,安慰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