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苏沂去了昌硕一趟,专门找贺州。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没有预约就可以直接去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贺州似乎早料到对方会来,没有丝毫意外,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汇报表。过了一会儿,才问苏沂的来由。
“您为什么违反我们上个月的约定?”苏沂开门见山地质问。
他知道贺州讨厌过于迂回,认为那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
“嗯..我记得是说过如果你a项目能达到规划的利润目标,就答应让你搬回来住。”贺州缓缓地说道,视线始终看着手中的汇报表,“但是,你也需要明白,时局常变,唯有主动适应者得以生存。 ”
贺州的话因为他本人强大、不可威胁的气场而显得不容置喙。
但苏沂不会因此失去判断力,他反问道:“难道您所认为的变化就是江鹤峰愿意与昌硕达成长期合作?”
“然后您用一场联姻将两家的利益关系套上社会伦理的枷锁,就此永远绑定。”苏沂冷静地说,他分析地丝毫不差。
贺州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又回想到五年前那个刚成年的身影,冷静睿智的与他谈判。
明明只比自己儿子大两岁,却在各方面成熟稳重很多。贺州想着,说道:“你很聪明...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似乎也不错。”
苏沂皱了下眉,他不喜欢这个说法,也不想贺州转移话题。
好在贺州没有继续顺着那个话题往下说,只是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按照约定我可以让你继续在贺家生活,但是联姻的事,你有没有想过,芜舟也许乐于其中?”
搬出贺芜舟的立场,苏沂一时无言了,他知道贺州也许正在打着“成全”和“尊重贺芜舟的意愿”的旗号,去满足自己的私利。
但他没有办法说出“贺芜舟不想联姻”这句话,几年过去,贺芜舟也许依然对江影一往情深呢?就像过去他所知的那样。
真是如此,他今天来找贺州商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无论如何,您还是不要太自作主张了。”冷淡客气的语调,说出的话却没有什么敬意。
如果这一幕被昌硕其他人见到,都会无比惊讶,竟然有人敢在这里如此威胁贺州。
不过,苏沂有用筹码权衡、并坐上赌桌的资格,尽管这份资格带着意想不到的沉重。
**
今天下午何家的佣仆分外忙碌,他们被吩咐要接待一位贵客。听说那位客人是少爷的好友,还是老爷的忘年交。
醇厚悠香的红茶置放在精致的茶杯里,玻璃花园里所有花簇都被精心裁剪过,散发具有捕获魅力的香气。坐在花园中心椅子上的,是正在写生的何亦辰少爷。
头顶偏折的光线绕过他上半身,来到骨节分明的手上,同时描摹着偏长的眼睑。
看着快要成形的画,何亦辰浅浅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像藏在春风里的笑,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名表。
放下画笔,他眯着眼睛沐浴在半敞开天窗投下的一隅日光中,直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重新坐正,整理了一下精致的衣装。
朝着访客,露出了熟稔的微笑,“阿沂,你来了啊...”
苏沂看着昔日的好友,点头示意。坐下后,可能是因为察觉到对方始终聚焦于他的视线,感到有丝不舒服和疑惑,于是问了句
“怎么了?”
何亦辰稍微错开视线,低声说:“没什么,只是想到阿沂好久没来了。爷爷有点想念你呢。”
苏沂想到何述怀,那位在孤儿院时期就经常资助他的老爷子,心下就涌现出无尽的暖流。
何爷爷是他最尊敬的长辈,不仅帮他度过最困厄、饱受欺凌的日子,还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给予他精神上的开导,两人聊天时,他常常受益无穷。
想到这里,苏沂微笑地对何亦辰说:“请替我向何爷爷问好。”
“不用那么客气,阿沂。我们好歹认识了那么久。”何亦辰好像陷入了回忆,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看着苏沂,试探地问“你今天来这,除了找我爷爷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苏沂其实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以往他情绪很差或者面临无法解决的难题时,都会来这里与何爷爷下几盘棋。
然后在对方的话语与棋局里恍然大悟,自己寻得最佳的方案。何爷爷对他来说,既是伯乐,也是钟子期。
因为何爷爷的原因,他和何亦辰认识得也比较早,大概是在进贺家的第二年,两人因为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很快成为了朋友。
何亦辰本身也是个十分聪颖的人,他们上同一所高中后,因为成绩接近和外貌出众,经常走在一块后,被同校女生起哄说“小说照进现实”。
不过苏沂从来没往那方面想,他只把何亦辰当作可以陪伴的朋友,对方可能也是如此。
“既然来都来了,那陪我下一盘棋吧。虽然我的棋艺可能远远比不上你和我爷爷,但还是想尝试一下。”温柔低沉的声线,带着恳求与期待。
“好。”苏沂来到别人家作客,自然是要尊重东道主意愿。
而且想到何亦辰,他有些愧疚,年少时贺芜舟不满他与何亦辰交往,他自然与对方关系渐渐疏远了。
加上经历后面那些变动,他很难完全信任谁,并向对方倾述情绪。
后来他常常庸人自扰,来这里的次数自然也变多了。
执棋前,何亦辰突然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却很随意“我偶然听到,有消息说贺家可能跟江家联姻,这是真的吗?”
苏沂执棋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面上却没什么表现。他内心疑惑,何亦辰本不是喜欢打听八卦的人,这样关注自己听到话后的反应,是为什么?
无论对方目的为何,他都感觉有些不适,就及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该你了。”示意何亦辰开始下棋。
何亦辰没有被他突然转移话题而惹恼,只是轻笑出声:“没什么反应,是因为已经不在意了,还是...胸有成竹?”明白此事不会实现。
他轻叹了口气,“阿沂,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不用再考虑下吗?”
指离开昌硕,来何家企业工作的事。
“我们能给你更好的待遇。而且我和爷爷那么喜欢你,不会让你感到疲惫的。待在贺州那处处受制,你也不太满意吧。”
苏沂轻轻摇了摇头,礼貌地回应“抱歉,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何亦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没有多说什么。他隐约知道苏沂真正不愿意来的原因,不过他不想承认。
两人后面一直沉浸于棋局,“你赢了,是盘好棋。”何亦辰看着苏沂,丝毫不吝啬赞美。
接着说“我起初没看懂你的手法,以为是防守,其实却是布局,诱敌深入再围剿。真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只是不知道,你的灰线,到底为谁而设?
不可否认,跟苏沂待在一块,是对无聊生活的良好过渡。何亦辰递给了对方两张电影票,耐心地询问对方是否愿意一起去。
苏沂看着电影票,有些犹豫。最近因为贺家的事,他身心俱疲,更想自己在家放松一下。
同时他有所顾虑,如果被贺州知道何家跟他走得近,他的布局可能会被打乱、横生枝节。况且他也不想牵扯何亦辰和何爷爷进去。
对方可能见到他的踌躇,笑着说道:“不需要那么纠结,我把两张票给你,任你处置。你如果不想看,扔掉都行。如果想看,你可以选择来找我或者其他人。”滴水不漏的高情商回答,巧妙地化解尴尬。
苏沂于是点了点头,收下了电影票。何亦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重新将目光投向被白布遮住一半的画作。拉下白布,细致地增添了一笔玫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