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桶塞子骂出了平生最脏的一句话，那是集生/殖/器/官、上帝和他的儿子、坟墓鬼魂、非灵长类哺乳动物、奥克塔维斯博士的亲生父母及祖先、排泄物于一体的长句，长句中的弗兰肯斯坦，每个英文写作老师听完都会勒令学生们把其中的每一个词从字典里删掉永远不准用的那种。

她睁大了眼睛，光晕色散的水彩世界扑面而来，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像掉进大海那样被对撞机光束吞噬时，水彩世界在她的眼皮外停住了。

一簇蛛丝紧紧吸附在她背上，而蛛丝的另一端是蜘蛛侠在穹顶拉直的手臂。

蜘蛛侠救人的姿势不太人道。酒桶塞子只觉得自己被扔得头昏脑胀，因为宿醉积压在消化道里的酒与食物在蛛丝的晃颠下猛烈地翻腾起来，最终她哇d 一声，肠胃咕咕作响往外挤压，那些好的坏的啤酒、嚼碎的贝果和佐贝果的咸奶酪帕尼尼香肠，都从她的鼻子口腔往外冒。

格温震惊：“你就这样对我的宇宙满天狂撒呕吐物，随机吐一个路人头上？”也□□将仇报了吧！

然而她们根本没有就“对着对撞机光束呕吐”事件继续争论的时间，章鱼博士被酒桶塞子的脏话所激怒，她如同在深海底鼓动游走追捕带鱼，箭一般蹿到了对撞机上试图拽断蛛丝。蜘蛛侠的手比她更快上提，于是伸长的触肢与不断缩短的蛛丝在空中争夺起来。

徘徊者一步步破开警卫的重围逼近墨菲：“你不觉得荒谬吗，为了消除还未成形的威胁而要千辛万苦地杀掉一个无辜的人？”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这种话了，”墨菲从弗雷的身后走出来，她并不需要被学生保护，浅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探寻，“严格算来有多少人在徘徊者手上丢过性命？你不也曾是个认同应当杀掉作恶多端的人以保卫更大利益的功利主义者么？”

“至少我不会将自己装点得冠冕堂皇。”

“蜘蛛侠要怎么选呢？”墨菲笑了一下，对撞机上方蜘蛛侠为了保护奥恩博士而打得左支右绌，有时那些浮沉的水彩光影和城市的轮廓会随着能量柱的喷涌而往外攀升一些，就好像对撞机那头的世界也在渴望着她，但蜘蛛侠却无暇低头看一眼，“是救一个人还是满足她回家的愿望？她是不是面对过很多这种选择？明明通往故乡的大门就在脚下却迟迟无法踏入，这也太可惜了。”

徘徊者的滑索扫开边翼几个试图偷袭他的人：“她比你高尚得多。”

“哦？那你也不在乎她回不回得了家？”墨菲眼也不眨，话里满是兴味，“或者你也不希望她如愿以偿，这样你就能如愿以偿？”

她扭头看了一眼对撞机，蜘蛛侠被攥成拳的腕足狠狠捶了几下，却始终将奥恩博士护在怀中。墨菲同情：“说实话，她现在这样挺可怜的，你不考虑放弃眼前的我而去支援她吗？”

另一侧，章鱼博士意识到了被争夺的普通人才是决定战局的关键，于是次次触肢攻击都针对着蜘蛛侠环护之处。这招数起了效果，毕竟单手搂着人的蜘蛛侠无法抵御来自四条腕足的围击。有次章鱼博士甚至已经将奥恩博士抢了过去，掐着她的脖子往对撞机里送。

“……再这样下去真有可能把斑点召唤到这个世界来了！”格温眼见酒桶塞子被按进能量束时身上泛起的故障现象——无数个人的身影在她所处的位置重叠显现又消失，睡熊般魁梧的女性身躯有那么几秒变得瘦长高挑，有时脸上又冒出胡子眼镜，肤色眨眼间连换了三个度，甚至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酒桶塞子的五官在某个瞬间变成了黑色的圆洞，手臂如同披上了奶牛的皮。

更严重的是，粒子对撞机似乎出现了因为物质溢出而近乎崩坏的现象，光束开始向外抛属于其他宇宙的物体，正如她曾在1610宇宙金并对撞机中见到的那样。

“再这样下去又得漫天乱飞交通工具了！”格温把一根从光束中冒出来的消防栓踹回去，她还记得和1610章鱼博士互砸大货车和公交车的那次呢。

她射出几道蛛丝拉扯，然而蛛丝在触肢的挥舞间被绞成了混乱的一束裹缠崩断。于是蜘蛛侠不得已转过头看向操控台，粒子对撞机项目组的其他操作人员正齐齐蹲在墙边抱着头装死，生怕被徘徊者和警卫的流弹扫到丢了性命。蜘蛛侠厉喝：“快把这东西停掉！”

一个操作人员惊恐地开口：“没，没有密钥！”

真该死。格温用手背揩掉鼻子下的血，唯一掌握了开启与停止对撞机密钥的那个人正在卡在对撞机里。她无法阻止章鱼博士，那怎样才能停下这一切？难道要眼睁睁看着……

“对撞机没有供电的话就会停。”徘徊者忽然停住了突围的脚步。面罩上的紫色火焰仍然面对着墨菲，他隔着物理的阻拦感受到了墨菲先前那些话的嘲弄。

墨菲握拳抬手，所有的私人武装停下了火，静静观赏徘徊者的抉择。这就是一场挑衅，徘徊者试图制服墨菲及其团队，所以她就等着他来抓，毕竟她早就知道他会怎样选。

可供思考的时间不多，徘徊者不发一言，下一秒就从他占据的前所未有大好战局中抽身而出。紫黑色的阴影于粒子对撞机上端的电力供应接口处闪现，他举起利爪，手腕处紫色荧光的能量管滋滋闪烁。

——他知道该怎么做。之前在街上处理那些应急事件以及对付实验体时，他已经耗光了事先储存在压缩条中的所有电量，就连他自身产生的电能也在刚刚的战斗中几近透支。现在整个徘徊者就如同一洼排空了所有水的泳池，张着大口渴求能量的涌入。

“Do it.”蜘蛛侠仍然试图努力将奥恩博士拉出泥沼，催促道。

徘徊者将钢铁掌心贴了上去。

然后，就像最初人们在粒子对撞机启动时感受到的那样，如果之前历史般奇景的开幕是命运敲响的第一声钟，并且他们并不期待此生还能再一次听见时，高速旋转的粒子对撞机能量发射器以它们突突的扇叶声宣告了某种不同寻常迹象的再临。

它们像汽车烧光了燃油，在临抛锚前发动机喷出了两声不干净的鼻息。粒子对撞机中的光束陡然变暗，有操作人员紧盯着监测机器的数值面板，看到对撞机转速正急速下跌，宛如心脏骤停后的心电图。与对撞机的变化相同步的还有地下所有的供电设备，照明用的灯管呈现出了电压不足的灰黑色，电梯卡在了楼层与楼层之间，辅助对撞机运行的设备如同生日歌结束后的蜡烛，一台一台断电熄灭了下去。

万物都在迅速黯淡，唯独愈渐明亮的是徘徊者手腕上粗壮藤蔓般跳跃的蓝白色电光。电的走向仿佛成了肉眼可见的有形物，人们如同置身于一台扫描仪的镜头后，眼睁睁地目睹着地下空间的所有电能如同泵向心脏的血液那般齐齐奔流向了徘徊者的身体。

整个纽约的供电汇聚于帝国大厦脚下，而整个帝国大厦脚下的电能又被攫在了一双手中。

迈尔斯痛苦地嘶吼了出来，他的声音被巨大的机械轰鸣所掩盖，但通讯频道仍然捕捉并传递了它，如同要撕裂每一个听者的耳膜。格温凝望着65号宇宙的光晕从眼中退却消失，那些美丽的粉蓝紫色如同被洗衣机搅打变成泡沫冲走，美妙的海市蜃楼重归泡影，而她不知是不是被迈尔斯痛苦的嚎叫所感染，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对撞机发出了两声缓慢的笃笃，仿佛不甘愿的叹息，然后停了下来——徘徊者在短时间内抽走了大量的电能，完全超过了电网的调节能力，触发了整个帝国大厦的保护性断电，所有的设备都停止了运转。

现在整个地下空间和帝国大厦以外的纽约真正地同呼吸共命运了。

酒桶塞子昏迷了，蜘蛛侠是通过无数杂乱的呼吸声中微弱的那一丝判断出这个事实的。地下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废弃的地铁甬道如同战争时期被切断了一切资源的防空洞，所有习惯了明亮的人们都猝然陷入了恐慌。

对撞机被强行断电停止运行后，人质依旧掌握在章鱼博士手中。蜘蛛感应与夜视能力总算给了连续吃瘪的蜘蛛侠一些胜过章鱼博士的机会，她将那些摆动的触肢当成跑酷的滑道，每跳跃一次就借力更接近一点。章鱼博士因为这只跳蚤而烦躁又恼怒，长长的腕足如同被鱼群冲乱的海葵似的乱甩，就连攥着人质的触肢也无法保持平衡。

“在哪里？”章鱼博士咬牙切齿地转头，她的左上触肢刚被蜘蛛侠踩了一脚，转过头时那处又空无一人了。

她也无法通过蛛丝喷射的声音判断方位——到处都有蛛丝，化学浓缩液从发射器中积压喷薄而出的声音像极了弹出折叠伞，而在她听来四面八方有无数人正在雨中开伞，令人不安至极，好像蜘蛛侠正在结一只密不透风的茧，她再不挣脱就会困死其中。

于是章鱼博士开始在地下空间上蹿下跳，她撞了满脸蛛丝，这印证了她对蜘蛛侠结茧的猜想，可她却无法在黑暗中定位到那个试图将她当做猎物捕捞的敌人！

“你不需要慌张，”远处有声音冷不丁响起，墨菲的嗓音仿佛梳理情绪的羽毛，又不乏指令性的强硬，“蜘蛛侠不是你的目标。你的首要任务是抹杀潜在反派。”

“我也是反派！”愚蠢至极，墨菲怎么还以为她做这一切是为了她？章鱼博士冷哼，“等我把这个臭气熏天的目标杀掉，你下一个要抹杀的对象就是我了吧？”手中的奥恩博士活着比死了对她更有用。她才没有老实为墨菲卖命卖到死的秃鹫或者神秘客那样乖，至于什么犀牛人、蝎人或沙人更是可怜得可笑。邪恶六人组只不过是墨菲下棋的子，墨菲目的一旦达成整个棋盘都会被推进垃圾桶。只有真的如墨菲B所说制造出更大的反派，章鱼博士才会被需要，她才有真正生存的一线机会。

蜘蛛侠和章鱼博士的争夺变得更激烈了。

迈尔斯爬到粒子对撞机一端的圆柱水平面上大口大口喘息。那些涌入到压缩储存条中的电流有不少外溢，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承接这些过剩的能量。现在电能正在他的每一条毛细血管中激荡回转，他忽然感受到嘴唇上传来了湿润的触觉，抬手一摸才发现原来鼻血已经流到了口腔。他甚至不能坐起来，仿佛任何猛烈的动作都会导致皮肤破裂。

他只能观察她们的战斗。

格温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很清楚，她要欺近章鱼博士那根握有人质的腕足将奥恩博士抢下来。但章鱼博士那些进化后的触肢太过强大，于是目镜视野中的战局始终胶着又难舍难分。

格温还是越靠越近，而当她靠得越近时，章鱼博士的腕足便扭动得愈加疯狂。那些腕足纷纷张开了它们的末端，露出内里装配的圆形电锯，如同裂口的食人花暴露出牙齿。它们一次又一次割断了蜘蛛侠用来牵制其行动的幕网，气势汹汹地要将讨人厌的虫子切成两半。而蜘蛛侠不厌其烦地罗织更多蛛网来拖延腕足的攻击，直至它们也越逼越近。

蜘蛛侠最终抵达持有人质的那根腕足末端，向后翻滚的同时屈膝狠狠踢在了腕足爪下端的位置。章鱼博士痛呼一声，如同骨折了似的掌心一麻，松开了紧握的腕足。

迈尔斯几乎要叹一句好。

然而就在蜘蛛侠冲上前接住跌落的奥恩博士时，那根受到她攻击的腕足还了她一个教训。最后的腕足末端也剥落现出圆锯，它只是在空中那样简单地一擦，甚至没来得及切断某根骨头。

然而高速旋转的尖锐锯齿仍然短暂地贴近了蜘蛛侠伸出的手。

她的左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