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正堂弟子照例向堂主汇报情报。
沈声慢漫不经心拿起盘中的青苹果,在手中转了转,袖中滑出青雨刀,她慢慢削着皮。
弟子们说完,沈声慢放下匕首,露出和蔼温柔的笑容:“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一个弟子隐在其她弟子身后,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身影,在众弟子退下之前,沈声慢突然拿起匕首,刀尖对准了她:“过来。”
那弟子浑身一怔,其她弟子不敢多看,井然有序地离开,但也不免羡慕和奇怪,为何这个弟子能得到堂主的关注?
但只有这个弟子知道沈声慢的真面目,知道沈声慢并没有表面上这么温润柔和,而是一个实实在在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弟子如履薄冰,来到沈声慢案前:“堂主。”
沈声慢微笑着抬手,将弟子的发丝整理好,神情温婉得像个贴心的长辈:“真乖,好好活到了现在。”
弟子有种被猛虎摸了头的感觉,她不受控制、压制不住,露出惊恐的表情。
沈声慢毫不介意,就像是在打理一个花瓶,末了,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弟子:“这是给乖孩子的奖励。”
弟子不敢喘息,盯着苹果,想着会不会有毒?会不会是沈声慢的暗示?该不该接过来?
但总该接过来,所以她伸手。
沈声慢收敛了神情,挥挥手,让她退下。
丝滑有快速抽离的神情,任是谁都不得不惊讶于她从容不迫的善变、翻脸。
最后这个弟子退下后,门被合上。
屏风后走出来一个黑衣身影,身形高挑瘦削,很有冷硬的骨感,像是一阵萧条利落的风,笔直挺拔的松。
漆夜彩两三步走过来,言简意赅:“慢慢,过些日子,乌合众会有所行动,届时你可能也会是它们目标中的一员,做好准备。”
沈声慢点点头,乖顺道:“多谢师姐特地提醒,慢慢会注意的。”
漆夜彩便不再多说:“好。”
沈声慢语气缓缓,带着意味深长:“师姐,过些日子也是冬至了。”
漆夜彩不太明白:“何事?”
沈声慢颇为怀念:“是师姐的生辰快到了,师姐可愿意抽出点时间来,慢慢很想跟师姐在一起,为师姐过生辰。”
漆夜彩倒是完全忘了这茬,过去夜慕烬在的时候,无论什么节日都非常有仪式感,除了他也有不少人给她过生辰。
她并不是个什么孤独没有亲朋好友,或是缺少关注的人,毕竟多少人日夜盯着她呢,所以无论什么日子,总不缺人献殷勤。
但纯正堂总是不一样的。
漆夜彩想了想,答应道:“好,叫上他们一起吧。”
沈声慢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重拾笑容:“好啊,这就交给慢慢吧,不劳师姐费心了。”
真该死啊,她只想一人独占师姐,根本不想见到那些人,不过也好,把那帮贱人都聚到一起,总算能有点乐趣看了。
漆夜彩停留不久便离开,沈声慢感到一股无名烦躁,她轻扣指尖,唤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着一袭黑衣,无论外貌还是身形、穿着打扮,都跟漆夜彩极为相似。
女子走到沈声慢面前,跪坐在她身旁,分明顶着偏冷偏凶的五官,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气势,不敢真的靠近,只是亲切地唤:“慢慢。”
沈声慢闻着那股特别研制的熟悉味道,难得凑近,仔细瞧着她的眉眼。
有了漆夜彩这个真实的存在作为参考后,她跟漆夜彩越来越像了,几乎是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沈声慢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恶趣味,师姐不是让她带上他们吗?那就一起去吧。
*
对于沈声慢这个不速之客,白硌尘是没有任何好脸色的,他想立刻把她赶走,然而看到了她身边,那个跟漆夜彩极为相似的“替身”。
他自然不是第一天知道沈声慢这个贱人在养替身,而且养了不止一个,隔三差五就会换,那些消失的替身,或许是被杀了。
他并不关心,他对这些模仿漆夜彩的替身极为反感,这种存在简直就是在侮辱漆夜彩。
用漆夜彩的脸漆夜彩的声音,甚至她的名字,做着他想不到也看不到的苟且之事,他就觉得恶心,想要毁掉。
他的大人岂是她能这般亵渎的?
可他也知道这并非替身的错,而是沈声慢这个贱人一己之力造成的,但不妨碍他想让沈声慢和她的替身们一起去死。
平常白硌尘看到他们就恶心,从不像这时候需要接触这么久,他看着那个替身虚假的一举一动,忽然就释然了。
这与漆夜彩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哪怕是最优秀的戏子也无法模仿得来,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将漆夜彩演绎好。
白硌尘照例嘲讽道:“现在我是完全可以确认了,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更不了解她,如果你真的喜欢,就不会找替身,如果你真的了解,就不会带她过来。”
沈声慢懒于在白硌尘这种人面前装模作样,她坦坦荡荡开口:“对啊,我本来就不喜欢什么东西,就算是喜欢,那也只是像喜欢某种食物一样,单纯好这一口罢了。”
白硌尘冷笑了声,不再与她多言:“沈堂主的邀约,我接受了,因为这是漆大人的命令,我自然会从命,与你无关。”
沈声慢微眯了眯眸:“对啊,这是我——跟师姐,一起——送出的邀约。”
白硌尘怎能摸不透沈声慢说这番话的心思,但这对他而言毫无攻击力,他跟漆夜彩一起的时候可比这多多了,死贱货在炫耀什么啊?
白硌尘正想赶人,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和危险:“我警告你,把你的东西都藏藏好,别出现在大人面前,污了她的眼。”
“不管你私底下如何,不管我们私底下如何,在大人面前,还请装得一如既往。”
“自然,这是我们之间的共识。”
*
“乖乖,怎么在这里吹凉风呢?”
沈声慢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苹果,递向面前被栓在围栏边的小毛驴嘴边。
“饿了吧?你的主人可真是粗心大意,竟让宝贝饥寒交迫,便让我替三师姐在照顾你吧?”
小毛驴咬住青苹果,沈声慢满意地笑了笑,眯了眯眼眸,伸手摸了摸驴脑袋:“真乖。”
忽然一道青色闪电如飓风袭来,一举射穿驴口中的青果,驴口中一空,只剩地上一滩烂成水泥的果肉。
上空随之落下一道冷厉的嗓音:“沈声慢,我不找你,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抬头望去,只见一袭浅青衣裳、青纱斗笠,女子既修长又高挑的身影如一阵可摧毁一切的闪电,贯穿在阵阵刮过的狂风中,势如青虹。
沈声慢见状,眼中露出一丝久别重逢的欣喜,以及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与厌,更多的是深埋眼底的恨。
“三师姐,久违,还是和当年别无二致啊。”
林上风轻点脚尖,落在驴边,将牵绳收回手中,眉眼冷若冰霜,见沈声慢,不怒不喜,只是平静如止水:“我知道你的来意。”
女子模样年轻,一头棕青长发全部竖起,梳着简单的发髻,眉间几片刘海将额角的印记遮住,脸颊处些许淡青色痣,五官略带异域风,带着张扬的美艳与攻击性,耳侧别着一片青羽,耳垂落下几颗翡色翠珠,青色衣裳轻简阔绰,线条笔直规整,这是纯正堂的风格。
沈声慢看了她这身打扮,表情一变:“三师姐这是打算回归纯正堂吗?”
林上风斜睨了她一眼:“回不回又如何?我又不会吃了你,沈堂主。”
虽然两人从过去到现在都相看两厌,但林上风毕竟是正派作风,沈声慢再怎么厌恶她,也不会在她面前太过明目张胆。
她很快用习惯性的笑容遮掩那份不快,慢慢说起没用的废话分心:“当年那些师姐师妹们都很是想念三师姐呢。”
林上风平淡道:“嗯,正巧看望看望。”
听着她一贯傲慢又轻巧的语气,沈声慢还是忍不住不耐与厌烦,问出阴阳怪气的话来:“三师姐其实是因为师姐来的吧。”
林上风静静打量了一眼她,又看向她身旁那些看上去有些熟悉的女人,毫不遮掩脸上的排斥:“你还是这么下作、恶心。”
沈声慢不怒反笑,温润如旧:“彼此。”
两人回到纯正堂,来了林上风这个传奇角色,一时轰动了整个纯正堂,难得没规没矩一天。
林上风并非是个好脾气的,她高傲刻薄,但对于这些青涩的对她崇敬的小辈们,也难免和蔼些许。
沈声慢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对于纯正堂,她是他们几个人当中,唯一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的。
初代纯正堂弟子太多故事,如今碰到故事里的中心角色,不免追着问过往。
林上风其实不是个爱谈过往的人。
“当年漆师姐可是真的吃药作弊了?”
“这不是毋庸置疑的吗?简直就是纯正堂的污点!”
“可怜我们林师姐为她独自面对众仙门世家,而她倒好,人都找不到,师祖死了都没脸回来见!”
“一派胡言!”林上风怒斥道,凌厉的眉眼尽显威严,“纯正堂弟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弟子们登时被震慑住,不敢出声。
“外人说三道四颠倒黑白不论是非,我们自己人还要道听途说议论自己人的是非吗?!”
有弟子小声道:“可也不能这样无理帮亲吧,堂堂正正,更应该是非分明。”
沈声慢走上前来,声音温和却不减威严:“放肆,师姐再怎么样,也是师姐,曾为纯正堂付出不薄,不是我们可妄议的。”
弟子们很听沈声慢的话,纷纷低下头,在沈声慢的默许下走了。
然弟子们刚走,林上风就揪着沈声慢的衣领,一巴掌扇了过去:“当年的事,是你做的?!”
沈声慢的嘴角瞬间青紫,溢出了血,红了半边脸,整理好的发丝都乱得稀碎,可她却笑着,气若游丝:“声名狼藉的师姐啊……”
林上风几乎是要掐住沈声慢的脖子,将她活活掐死不可,怒不可遏。
方才沈声慢表面上看似是在给漆夜彩说话,实际上是在坐实漆夜彩的“污名”!只是用了因为她是师姐,他们不可妄议的借口。
林上风简直不敢想象,沈声慢就这样潜移默化洗脑了多少人,让漆夜彩声名狼藉。
“沈声慢!漆夜彩当年对你那么好,那么好——你就这么对她?!你毁了她的剑道!毁了她的手!如今还要毁了她的名声!”
沈声慢微眯着眼眸,凌乱中透着一丝玩味儿:“三师姐,你如今这般,倒是让师妹觉得有些许可爱,不似过去那般面目可憎,倘若你当年也是如此,我也不至于那般厌恶你。”
林上风被恶心得够呛:“谁稀罕你的欢喜?!”
沈声慢冷冷讥笑:“可你稀罕师姐的欢喜吧?”
林上风狠狠盯着她,就要一个拳头下去。
沈声慢挑了下眉:“但是很可惜,师姐是我的。”
林上风简直被她无耻笑了:“说得这么深情,既然这般在意她,又为何辱她名声?”
沈声慢皮笑肉不笑,还有一丝天真的迷茫:“真是很奇怪啊,就算是真的声名狼藉又如何?天底下臭名昭著却身居高位的人多得是,凭什么师姐就非得清清白白?她的能力足以击碎一切流言蜚语,你看她自己在意吗?只有你这个蠢货,愚不可及,故步自封。”
林上风嗤之以鼻,根本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左右,而她这一番自以为是颠倒黑白的话,不知洗脑了多少人。
“她不是你这些观念的实验者,没做过就没做过!清白就是清白!冤枉就是冤枉!本就满身污浊之人怎配跟一个清白之人相提并论?”
沈声慢甩开林上风手,理了理衣领和头发,还是那个整齐干净的纯正堂堂主。
“所有能证明师姐清白的证据,都早已被我销毁了,师姐将永远背负这份罪名了哈哈哈……”
沈声慢掩唇,笑意有些残忍的夸张。
很快,她恢复一贯的优雅,弯着眉头,不解地说:“那又如何呢?自证就是陷阱,师姐不掉陷阱,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况且,仙门百家难道全都清清白白?不,吃药的另有其人,但只有纯正堂被群起而攻之,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你!——林上风。”
沈声慢抬手,笔直地指向林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