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朋友们,这里是温网中央球场,男单第四轮比赛即将开始。日本选手幸村精市对阵赛会7号种子、西班牙名将卡洛斯·莫雷诺。莫雷诺目前ATP排名第8,以强劲的底线相持能力著称。”
“好,我们看到比赛开始。幸村选择外角发球,球速是……193公里,弹跳后明显外旋——对手勉强够到,回球质量不高……立即上网,正手截击打出大角度制胜分。漂亮!教科书般的发球上网战术。”
玻璃隔音的直播间正对中央球场,防眩光落地窗将草场切割成几何状的绿。蓝面前的弧形操作台有三台监视器,分别显示:实时比分、高速摄像机捕捉的击球轨迹、选手数据统计界面。
“值得注意的是幸村的站位变化。相比红土赛季,他在草地明显靠前,这使他能更早抢到上升点击球。现在40-15,又一个内角发球直接得分!首盘开局破发点出现。幸村选手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开个好头吗?!”
……
“比赛结束。幸村选手直落三盘晋级。下一轮他将在四分之一决赛中对阵上一届冠军亚历山大·佩特罗夫,这必将是一场精彩的攻防大战。更多赛事分析和球员专访,请继续关注BS体育频道的温网特别节目。我是相川蓝,我们下次比赛,再见。”
收工以后,相川蓝难得去了趟酒吧。她向来不赞同影视剧里失落失意时到酒吧买醉的剧情,比如某天晚上收工的时候她听见同事大骂台里没人性,平日里的儒雅男人还没脱下西装就开始展示脏话文学。她轻咳一声打断,男人才发现化妆间里不只他一人,手握着电话冲她尴尬地笑。
我理解。她点点头。
她真的完全理解,真的觉得骂得好,这种脏话真的可以缓解她的焦虑。工作刚满三年,蓝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体里“疲惫”的数值正在急速上升,即将大于“激情”,近一个月的严重缺觉让她觉得能活着就好,一杯酒下肚,开始了人生走马灯模式。
十七岁那年,蓝跟着父母降落在旧金山国际机场。加州的阳光太直白,照得人无处躲藏,连眼泪都会迅速蒸发。一年的语言学校,然后是四年的大学时光,主修传播学,辅修体育管理。第一份实习是在地方体育电台,负责整理数据表格。到现在第一次参与大型赛事的解说主持,摄像机的红灯提着她的脊梁让她勉强站立,她尝试去想象那后面是真弓。
“在美国也没关系,只要你想,我就会风雨无阻地去到你身边。”蓝没说话。真弓感知到她的气压在下沉,紧握着的手没有放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颊侧过去蹭了蹭她的头,静默了一会儿,“真的,不骗你。”
终于整理好心情,真弓拉开距离,但两个人仍然很近的对视着。她深吸一口气,在这样缓慢的对视里平复下来,语速很慢,一字一句,用世界上最笃定的语气说:
“小蓝一定可以在那里找到一片新天地,你是去哪里都会发光的人。”
想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人还躺在床上生病受苦,蓝的眼睛又蓄起了泪,直到有个青年出现在她的身边——
“Orange Highball.”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叫来调酒师,橙香嗨棒,加橘子利口酒、柠檬汁和糖浆,再用冰球装饰起来,是她喜欢的喝法。
“是你?”她语言系统顿时有些紊乱,不知道是用日语还是英语继续这段对话?是“越前君”还是“Ryoga”?
就像这个人,是阵捉摸不定的季风,她总也不知道下一秒可以在哪里见到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酒吧,那时的蓝也在哭。实习生总是被当成出气筒,节目录得不顺利,累,委屈,那个时候这个人也是像这样,给自己点了杯酒。
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明明之前素不相识,这会儿却在疯到沸腾的酒吧里头挨着头低声说着小话,从中学时候被男同学开了难听的玩笑一直记到现在,讲到来了这边以后实在适应不了的文化隔阂,再讲到一切明明都是自己努力来的结果,可是一看到她的长相,大家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裙带关系的受益者。气泡在酒杯里冒上来又消失掉,像他们到嘴边的话,渺远荒诞,挤在一起,再近一点就要毁灭。
酒吧的灯光昏沉,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调的香水味,混着威士忌的酒气。他侧着头听她说话,耳廓被霓虹灯染成蓝紫色,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像是觉得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很有趣。
“所以啊,”蓝的声音被音乐淹没,她不得不往前倾身,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畔,“那些人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那样说?”
龙雅低低地笑了一声,忽然伸手拨开她垂落的发丝,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垂。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懒散的鼻音:“那你现在要不要报复一下?”
“报复?”
“比如,”他忽然凑近,呼吸拂过她的唇角,“狠狠地发泄出来。”
蓝的睫毛颤了颤,心跳声几乎盖过震耳欲聋的鼓点。他没有真的吻上来,只是保持着这个危险的距离,眼里盛着戏谑的光,像是笃定她会退缩。
可她偏偏迎了上去。话说得越来越小声,眼前的人好像随着灯光晃得渺小模糊,气息和心跳却包裹着蓝的眼睛和供氧的方寸之地。
她没有想过会这样发展的,一起行走在只有两个人的深夜街道,一起回到酒店房间,太……暧昧了,自己只会和成为了男友的人尝试这样的深度关系,所以显得有些畏葸不前,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要不要让他进来。对方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突然保持了一些礼貌的距离,用有点无奈的语气抱怨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只是想确认你有安全地回到住所。”
“哎?”
“但是下次不要这样了,让不认识的男性进入这样的区域,很不安全,要保护好自己。”说完还像个哥哥一样地拍了拍她的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橙子放在她头上。
“这算什么?”
“算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相川蓝小姐。”
“等等,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大概是一种为了圈住一见钟情的女孩而不得不选择的蹩脚手段,但是不想被你误会,所以决定下次选择更礼貌的方式和你认识。”他微微点头致意,“晚安。”
“等,等一下……可以不要走吗?”
青年转过身,蓝盯着她,萦绕在二者间模糊的雾纱被无声地揭下,对视的双眼里载满了让人沦陷的情绪。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她递给青年一套过夜的棉质浴衣,他穿上不到一小时又被她扯得凌乱。
“让我来试试看吧,能不能让你开心。”他把她的手固定在枕头上,手掀开她衣服的下摆,从紧密衣料和肌肤的缝隙中钻进去,接着从小腹慢慢游走到后背。他一段一段地向上抚摸着她的脊椎,像探险者攀爬着险峻的山梁。最后先被剥离衣物陷在床垫里的人是她,蓝有缺氧的感觉,无声地喘息着,想逃跑,却被他截掉去路一般地堵住。
“你躲什么?”青年低头凑过来,声音重重落在她的肩头。
“我也不知道……”呼吸已经乱了,交缠在一起的画面更逃不过彼此的眼睛,感官神经里反馈出一种她无法形容的脊背发麻的感觉。
“又想哭了吗?可是这种时候我没办法安慰你。”他睁着眼睛蹭着她颈窝处的头发,“只想听你哭得更大声一点?可以吗?”
她对他过于宽容了,允许他的灵活并用,允许他一次次突破防线,甚至可以接受他的一些恶趣味——好像一定要看到她的眼泪才会有动力继续。
他们开始接吻,很危险的举动,这是恋人间才会有的共性,可蓝不排斥这样的吻。甚至,她喜欢和这个人接吻。彼此的部分紧密地交覆着,蒸腾的水汽不断地增大接触面。到最后两个人简直是头脑发昏,不知所措死死抱住对方胡乱磨蹭着一起颤抖,低矮厚实的床垫很够意思,并没有发出多刺耳的声响,也只是暧昧地随着节奏轻颤。
酒店的空调挺冷,需要盖好被子并且把手乖乖放进去。蓝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半。
她脑子依然发懵,记不住他们做了几次。她觉得自己理应立刻弹起然后穿上衣服夺门而出,但直到枕边的人也醒过来,跟她对视着,她依然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
就这样躺着,到窗帘那条缝透出光之前,对方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蓝笑了一声:“为什么?我已经想好以后怎么躲着你了,你是参赛选手是吧?”
他也笑,问道:“你偷看了我的证件?”
“嗯哼,以后说不定有机会解说你的比赛呢。”
“那我更要好好表现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别闭眼睛,睁眼看看我,小姐。”
她抬起头看向他,细密的发丝已经凌乱成说不清的一片。下一秒,柔软湿润的物体舔过她有些尖锐的虎牙,他们抓紧最后那一点时间接了个几近窒息的吻。
“天开始亮了,应该和你说早安了。”他起身,拿出手机递给她,“可以储存你的联系方式吗?”
蓝点头接过,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又偷偷瞥他,好奇心害死猫,她看到了他修改了备注,821。
821,今天的日期,还是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比如人数之类的。
相川蓝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设想和现实的差距是她接受不来的。
诚然,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好,可以接受约会遇到奇葩男嘉宾,可以接受被以“你太孩子气了”为借口分手,可以在被伤害以后仍然怀着诚意再度投入爱情。可是此刻,她的一些美好幻想在此刻崩塌,幻想中的金色天平无情地倾向带有厌恶色彩的那一端。
U BASTARD.
她实在受不住恶心的情绪,等他走了以后就马上冷静放置了那个聊天页面,再也没搭理过,甚至真弓问起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还是——
“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认清了一个带来痛苦的人。
“才怪!”她还是忍不住了,“话说,这个男的到底有没有道德啊?我承认他长得很帅很帅,帅过我所有前男友,看起来也很不羁,但就算是个千人斩,一定要当着我的面炫耀自己的经验人数吗?真是人渣到极点了!”
“我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你也知道我无脑站你这边的,但是……”真弓思索了一下,“821,是不是有别的含义啊?”
……
“能在酒吧遇到你,是心情又不好了?”
“没有。”
相川蓝只想保持沉默,她想起富士山,去年汤加火山喷发后,所有人都在预言这座火山何时会爆发,她希望是当下这一瞬间,把她和所有的情感以及可恨的目标对象,平等又无情地共同吞没就好。
“发生任何事好像也和伟大的越前选手无关吧?这次又没参加比赛,来到这里有何贵干?”
她低下头加快脚下的步伐,和越前龙雅错开一个身位。她知道自己的问题蠢到没救,但现时点需要避开他的眼神,和这个人相关的记忆都想抹除。
“当然是来看比赛,顺便来寻找答案的。想问自己究竟是哪里表现得让你不够满意,才会让小姐你这样讨厌我?”他拉住她的手腕,“一个晚上以后用完就丢掉?我就是这样的价值?”
蓝惊得站停在原地:“你在说什么?是谁在不尊重人?!先用日期来标注one-night stand对象的人是你才对吧?”
两个人站在萦绕着雾气的水岸旁,她终于问出了最想得到回答的问题:“821是什么意思?!我都看见了。”
“啊,这个……”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太自然,但是下一秒又像理解了什么似的,“就因为这个才已读不回的吗?”
“对!”
“还真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你真的是日本人吗?”看到她更生气了一些,他只好举手投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请你马上拿出智能手机,然后切换一下输入法,用汉字打一下这三个数字试试?”
蓝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意,不过此刻孩子气上头,顾不得那么多了:“打就打。”
八二一。有什么特别吗?
八二一。八二一。八二一。
等等,这个形状,写成日语的片假名就是——
ハニー。
Honey。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死掉算了。
“所以……”面前的人显然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他轻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