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之战大败，魏军几近全军覆没。幸好有贾逵据守夹石，才把曹休和他的部曲救了出来。

曹叡看完战报，怒火中烧，直接扬手扔到了地上。

“贾逵上表说，曹休在青徐一病不起，怕是一时回不了洛阳了。”

“陛下前几日斩了夏侯楙，现在宗亲个个战战兢兢的。大司马原本因为年初选官之事有过在身，洛阳城里都编出笑话了，就指着这一仗洗刷声名。如今败了，自然是不敢回来。”

毌丘俭看向曹叡，并不知道他的朋友，这座帝国的君主有没有听进去。

曹叡此时站在太极殿上，俯瞰着洛阳，意甚迷惘。

“我翁翁刚称王的时候，带着我在邺城外郊游。他曾对我说：曹家的这些叔叔，还有他攒下的这份基业，都是留给我的。往后他不在了，他们会像帮自己一样帮我荡平天下，实现江山一统，千秋之功。”

就是因为曹操的这番话，曹叡对自家人的能力向来是信任的。他不怕和他一样姓曹的人图谋他的皇位，所以如何腥风血雨的废帝传闻他都可以一笑置之。曹叡最怕的是：他们这一家人，不再是天命所归的天之骄子。

可翁翁死后，曹叡眼里那些可以称为天下豪杰的叔伯就开始陆续故去，譬如曹仁、曹洪、夏侯渊……等到自己登基，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他略算了算时间，还算不上多久。

“才过去十年。”

曹叡去年在邺城宗庙中祭祖，是因为收服国土，亲自打了胜仗。如今在皇城里的享殿中，底气没了，拿着酒对着祖宗的画像独自说了许多话。

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话脑子里已经装不下了，扯下一块帘幕，单膝蹲在地上提笔写道：

“……继位以来，巨安忘危，不知经国之难，宗臣肆逆，莫有愧畏。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无功而终。自以能恢弘祖先基业，百僚竭诚，皇图载张。实则碌碌无为，良臣无继，累于祖宗，负于黎庶……反是不思，若坠泉谷。万方有罪，在我一人。叡，顿首再拜。”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墨痕重重的晕在了青白色的绢上。

曹叡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享殿的地上。酒意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神经，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对一直守在帘幕外的人说：

“你能帮我吗？每次你守着我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曹叡重又找了个没有光的地方坐下。

韦真掀开帘子无奈道：“我能帮你什么？”

“所有的事。”他始终有些疲惫。

“所有的橫逆灾祸，猜忌争斗。”他把那充满墨痕的绢盖在了自己脸上，又缓缓用双手攥紧，“毕竟你找到了我，我也找到了你。”

“曹丕除了把皇位传给我，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曹叡头疼道，“没人告诉我怎么做大魏的皇帝，可我一步也不能错。”

“我却还得让大魏像秦汉一样，成为一个真正一统的国家。即使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只要我还姓曹，就得坚持下去。”

韦真静静听着，一下连东乡都没看明白的亲哥的心，她仿佛明白了。

曹叡是对自家人彻底失望了。

她看完曹叡字迹潦草的“罪己诏”，心照不宣地替他扔进了神位旁边的香火中，直到燃烧殆尽。

有人说当今天子颇有汉武之风，她终于在此刻深以为然。

韦真缓缓问道：“那曹叡自己的心愿呢？”

曹叡摇摇头，“早已记不清了。”

“明明有。”

“我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过：要和你亡命天涯，一生一世。你当时可是一点没摇头。”

曹叡听了，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然后伸出双臂将她圈进怀里。她短暂的犹豫后，将一侧脸庞靠在他的胸膛上，越发听得清他孤独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