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裴洹骤然冒出来的语句,三人俱是一愣。
李奉宁的面庞上爬上了一丝狰狞,“裴洹,你几个意思?”
裴洹却不看她,只淡淡道,“我手中正好有一串玉石,赠与高姑娘,也算是感谢高姑娘方才成人之美。”
说罢,他竟从袖袋中掏出一个丝线织就,样式精美的小荷包,里面赫然是一串碧绿莹润的手串。
宁芫顿时愣住,这串珠子……
高凤成看宁芫一眼,神色莫名。
李奉宁眼神顿时变得恶毒,她不断的在宁芫同裴洹面上扫荡,却见裴洹始终不卑不亢,似是真的只是为了感谢方才宁芫割爱。
宁芫盯着裴洹手中那串珠子,有些愕然。
这串珠子,明明是裴洹先前说过,他母亲想要传给家中儿媳之物……
彼时裴洹掏出来给她看过,并将此物的寓意说给她听过。
当时她自作多情,以为裴洹要将此物送给自己,否则他拿它给她看的目的何在?
却没想到裴洹只是像是提起寻常话头般,提了一嘴,又施施然将那串玉石塞回了随身的袋子。
后面宁芫稍微长大了一些,在相府门口遇到裴洹,裴洹却装作不识之时,宁芫便早已明白,相府需要的儿媳,从来便不是她这幅村姑乞丐样。
亏她当时还自作多情,已经想好要怎么矫揉造作的拒绝裴洹这一番馈赠。
只是如今,宁芫看着眼前裴洹递于自己面前的那串玉珠,心中并无波澜,只淡淡道:“裴公子客气了,小的一介村妇,这珠子于我,毫无用处。”
裴洹听的一怔,他手还举在半空中,有一瞬间的僵硬。
许久,他讷讷道:“虽是无用,却也是我一片心意。”
“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站在一旁的高凤成发出一声冷笑。
他将宁芫扯到自己身后,面上带上一丝不悦。
“裴公子说笑了,敢问这世间诸多心意,又能值几个铜钱?”
说罢一把掐住宁芫胳膊,微眯起眼睛,看着李奉宁道:“今日便不打扰公主兴致了,我同我这不懂事的表妹先回一步。”
李奉宁的眼神还在裴洹手中那串珠子上,此时听到高凤成如此说,只抬着下巴,傲慢般点点头,连一丝话语都不想施舍。
宁芫跟在高凤成身后,被高凤成带出首饰铺子,又带出大街,一路上只攥着宁芫的手,一言不发。
宁芫觉得自己手心的骨头都要被攥疼了。
她隐约觉出高凤成似乎是在生气,却不明白他为何生气,只能默默无语,踉踉跄跄的跟在他身后,跟了一路。
直至高府门前。
高凤成猛然停下,一把将宁芫拉到身边。
宁芫停的措手不及,整个人差点一头栽到高凤成怀里。
她的面纱随动作飘荡,松散。
别着面纱的簪子松动,虚虚的挂在她的耳畔。
面纱一侧却早已垂落,露出她整张光洁柔嫩的面庞。
高凤成看着她一派茫然姿态,心中不知为何,怒火中竟有一丝无措。
他一步一步,将宁芫逼至角落,寒声问她:“宁芫,你到底有多少心仪之人?相府裴二公子,武平侯府小侯爷,还有谁?是不是但凡在我看不见之处,你便同他们牵扯不清?”
高凤成的声音愈发的冷,面色愈发阴森,原本便略显苍白的脸,此时更是如恶鬼一般,恶狠狠盯着宁芫。
宁芫原先很是茫然,如今听高凤成如此说,心里不觉也置了些气。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耐,终于还是温声道:“我没有。”
“你没有?”高凤成声音顿时高涨。
“你没有?那为何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要送你银钱,送你珠宝,依我看,恨不得想将他们自己送与你便罢了!”
宁芫看着此时怒气冲天,仿佛恨不得将自己一口吞进肚中的高凤成,顿时一阵冷笑。
笑罢,她道:“怎的?只许高大人送宋以瑟,却不许他人送我?这是何道理,我却不懂了!”
高凤成心中骤然一痛。
此时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胸口那颗心,闷痛不可言说。
宁芫不欲同他多言,一把推开高凤成,想进门去。
却被高凤成一把拉了回来。
他两只手臂如同钳子一般,紧紧将宁芫禁锢在自己怀中。
宁芫被抱的生疼,眉头也皱了起来。
便听高凤成喃喃问道:“你为何将我送你的东珠转赠李奉宁?”
也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谁。
便见宁芫头偏到一侧,目光淡淡的,道:“曾经有人送我一串东珠耳珰,是我求了许久才求到的,彼时我视若珍宝之物,最终却被那人送了他人。”
高凤成面容一滞,隐约觉得宁芫话中所言那人便是他。
便见宁芫抬头看他,嫣然一笑,“我倒是想问问高大人,高大人自诩失忆已久,想必是贵人多忘事。可先前在高府大门,高大人同宋姑娘,拿着五百两银子打发我的场景,我可是历历在目。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我便是都能回忆起高大人当时的不屑眼神,看我宛若在看接口那一团垃圾一般。今日是怎的了?又开始在意起我喜不喜爱东珠?如何?难道高大人是重新又回忆起了自己心悦于我,是以开始横吃飞醋?”
高凤成这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宁芫知晓,他此生还是爱要面子。
是以那最后一句话,是宁芫故意恶心他,想让他放开自己。
却未曾想到高凤成只是拧了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许久,他轻声的问,“宁芫,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还是说,这辈子,你便是只喜欢失忆前的高凤成?”
高凤成质问的语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也不知是在问宁芫,还是在问自己。
宁芫睁大了眼睛看他,“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要喜欢如今的高大人?”
说罢,宁芫噙起一丝笑,那笑里满是讽刺,“我劝高大人一句,还是莫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若是如此,想必宋姑娘恐怕要伤心了!”
骤然听宁芫提起宋以瑟,高凤成皱了眉,“关以瑟何事?我同她,不是你像的那样……”
高凤成原想解释,却见宁芫摆摆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高大人骗骗我可以,莫要连自己都骗了。况且你同宋以瑟有任何关系,又干我何事?”
宁芫才不想听高凤成解释他同宋以瑟是何种关系。
在宋以瑟长期留宿在高府,
在那串耳珰挂在宋以瑟耳垂上,
当高凤成丢给她五百两银子,转身便怕宋以瑟着凉,将斗篷披在宋以瑟身上之时……
宁芫便只看到自己亲眼所见。
高凤成竟是明显的一愣。
他看到宁芫的眼神,是真的对他的解释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一边嘴角翘起,隐隐漏出一丝不屑。
高凤成感觉自己的心,一阵钝痛。
宁芫耸耸肩,“我能进去了么高大人?外面有些冷了。”
说罢也不顾高凤成回复,径自推开半扇高府大门,身子一侧,便进了去。
等到了自己屋子,发觉莫月月早已呼呼大睡,嘴角隐约还有一丝水迹。
宁芫觉得好笑,拿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将那水迹擦了擦。
莫月月毫无所觉,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便又沉沉睡去。
宁芫正要洗漱,抬眼便瞅见桌上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高宁亲启”。
宁芫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似是同往日并无不同。
宁芫的心一沉,将那封信打了开来,里面是折了一折得洒金信纸,飘着一股子紫檀木的清香。
上面狂草写着两个大字,“想你。”
宁芫心中一凛。
这字体她再熟悉不过。
不是那武平侯府蒋宗平又能是谁?
想当初蒋宗平为了欺辱她,练字之时,让她一遍一遍在旁研墨,到后面她整个人站都站不住,双腿发肿。
再到后面,胳膊腕子都僵硬了,转动之时隐隐的疼。
蒋宗平视之不理,只草草练了几个字,变同伙伴们出去骑射,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你就在此处研墨,爷未回来不许停。”
说罢撩起衣摆走了。
宁芫松一口气,刚想停下手中的活,稍作休息之时,便见他的贴身丫鬟双喜噙着一抹笑,阴测测的看着她。
如今宁芫看着眼前这龙飞凤舞的“想你”二字,手腕隐隐作痛。
她将这信纸团成一团,在手心揉碎,置于火烛上烧了。
那火星子明明灭灭的,将信纸烧成一小嘬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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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宁芫从高凤成处得到消息,本次女官考试放榜结束,近期会组织考上考生面圣。
三日,听闻宫中又传来消息,蜀地突发瘟疫,面圣推迟。
当今圣上下旨,广招各地大夫或能人异士,前往蜀地赈灾。
四日,高凤成站在宁芫门外,似是踌躇已久。
宁芫看着门外那道影子,倒是自己径直走过来,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高凤成,眼中也未曾有诸多惊讶。
便听高凤成嘴唇干涩,哑了嗓子道,“蜀地瘟疫一事,你可知晓?”
宁芫看着他有些干裂的嘴唇,点点头。
高凤成道:“圣上派我随军,随同蒋宗平去蜀地防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