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嘲风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从LOGIS离开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候机厅了，手里拿着一盒没拆封的抑制剂，只依稀记得是离开办公室之后珂琳塞到他手里的。

终端收到了一条新信息，是蓝远山发的。

“下周就会开放专项斥候小队的报名通道了，你会参加的吧？”

“当然！这回说什么都要立一个大功！”

“好小子，你这是打算把我比下去呢。”

“总之我会竭尽全力，不会客气的！”

“就得要你这种气势，加油吧。到时候战场上见。”

“不见不散！”

用文字进行的通信真是神奇，就算心情如此低落，也可以用精神满满的“口吻”完成交流。

原来伪装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才执着于要当面表达感谢。

就连像他这样自认率直的人，都可以通过文字伪装情绪，只有面对面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观察着面部肌肉的牵动，聆听对方的声音，感受波纹的震颤，才能体会到那么一点点隐匿在表面下的真情实感。

桑奇说他不擅长揣摩人心，而事实或许真就如此。

即使如此热切地窥伺着，他也看不清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具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感情。

他仿佛自虐般地想要知道，名为朱厌的beta女性究竟有多么深爱着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alpha。

*

以9号群落为目标的小规模特别调查行动被命名为火蚁计划。

第一批调查队员有十二人，构成为五架担任先锋的ER和六架提供行动辅助的僚机，以及一艘机动性特化的波恩。

卫嘲风是六名侧卫的其中之一。

大概是因为表白失败的关系，跟随ER主力在9号群落的已探明活动范围内展开搜索时，他简直怀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

“前方发现目标。”一号机率先捕捉到单独行动的群落个体，向队员发出提示。

除波恩外的所有机体立刻有规律地四散开来，形成一张疏密有致的网，不动声色地向尚未有所警觉的个体扑去。

“进入捕获范围。”一号机再次提示。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行动，包括侧卫在内的所有机体都必须高度配合，在逼近极限距离之前绝对不能解除隐身系统，否则让它在用于测试的高频波发挥作用之前，通过神经网络向其群落发送信号的话，后果将不可估量。

根据计算，必须在解除隐身的0.24秒内发射高频电磁波，并在0.8秒内完成控制。

“行动。”

包围圈急速缩小。仪表盘上的绿点飞快接近红圈。

点线相交之时，五架ER和六架侧卫已经完美地搭建起了一座半球形的囚笼，高频波立场两两相切，位于其中的网络信号根本没有外传的可能。

“高频波验证有效。捕获准备。”

位于战场后方的波恩打开了提前准备好的真正的捕获笼，像一条张开大嘴吞食海洋生物的鲸鱼一样，向落单个体呼啸而去。

捕获目标，关闭舱门。

人类第一次捕获S级群落的个体。

可喜可贺。

巨鲸般的航舰没有立即飘走，相继收纳了两架ER和三架侧卫之后，才缓缓地踏上返航的旅程。

剩下的机体两两组队，在波恩后方进行护航。

航舰驾驶员看了一眼表盘，皱眉：“后方好像有动静。”

一号机响应：“你们先走，我和侧卫六观察情况。”

这对卫嘲风来说是艰难的一刻。

如果后方的动静来自群落派出的搜救队伍，就说明用特定高频波切断神经网络的计划只见效于星痕病毒，无法在实战中得到落实。

“不要紧张，小伙子，说不定只是正好在这附近游荡的闲散个体。”一号机用安抚的口吻说道。

侧卫六平稳地飞行着。卫嘲风不知道一号机的驾驶员到底是从哪个细节看出他的紧张。

也许只是经验之谈。

隐身功能再次开启，群落的雷达系统几乎无法在距离较远时发现他们。

一号机选择了容易在视觉上形成干扰的飞行路线，僚机则与之进行镜像运动，这样，即使敌方个体觉察到他们的信号，也很难及时完成定位和锁定。

但是在靠近敌人信号时，两名人类斥候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冷汗。

那是一支由五个个体组成的队伍，基本没有“闲逛”的可能性。如果不是凑巧巡逻到这附近，那就说明落单个体的信号还是传回了群落。

高频波没有发挥预想中的作用？

“这还真是不走运啊。”连经验丰富的一号机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如果是单独行动，遇见这种情况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但是波恩没有良好的隐身能力，要是不在这里对这支小队进行拦截，它们势必会发现正在返航的人类航舰。

不管是正面战斗，还是战术撤离，都有可能导致极其糟糕的结果。

五加六加一的行动配置是指挥部测算的捕获一只个体所需要的最低力量，也就是说，面对一头虫族，要有十二架具备战术配合能力的机体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眼下的情况是五对二，人类落了下风。

“我和队长汇报一声，你帮我控制一下场面。”

“收到。”

话音刚落，五虫小队中领头的那个就发现了周围的情况有些不对，已经提前进入了自卫状态，而跟在它身后的其余四个个体突然分散，可以猜测领队者一定对它们下达了某种指示。

卫嘲风还来不及追踪四只个体的去向，机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前进似乎受到了阻碍。

完全是下意识的，在发现不对的瞬间，将操纵杆一推到底，机体以诡异的弧线在深空漂移，身体承受着巨大的重力负荷，像是被两面不断靠近的墙壁夹在中间无法动弹。

手指几乎是靠着肌肉记忆控制着方向。

“侧卫六，还好吗？！”

“嗬……”卫嘲风艰难地应了一声。

好在攻击机体的虫子已经被甩掉了。

他又向着机体运动的反方向射出一发高频炮，逼退了一个打算暗中靠近的个体。

虫族小队的行动模式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好像以某个瞬间为节点，彻底失去了秩序。

“糟糕，是狂暴化。侧卫六，你的燃料还能支持多久。”

“战斗的话，一刻钟左右。”

“超高速行驶呢？”

“差不多。”

“你不想死在这里吧？”

一号机的提问让卫嘲风有一瞬的失神。

难道已经到了要奉献生命的地步吗？

如果逃跑的话，无法确保该小队会选择继续纠缠这对战斗组合，还是会选择追袭还未完全进入安全范围的波恩。

如果是前者，等到燃料难以支撑高强度作战的时候，他们必死无疑。

如果是后者，那么此次行动将会功亏一篑，而且有可能对STELAR基地造成危险。

一定要选的话，他会毫不惋惜地牺牲掉自己……吗？

一号机似乎从他的沉默中获悉了什么，啧了一声，指示道：“向反方向周旋五分钟。之后分头逃跑。接下去就看我们各自的运气了。”

说着，便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卫嘲风也跟着提了速度，以高速伴飞的姿态和一号机先后冲出包围圈，然后迅速分离。

两只个体跟了上来，但行动明显有所失调。

于是卫嘲风再次靠近一号机，短暂伴飞后又一次迅速分离。

虫族小队看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以接近双螺旋的轨迹引导了五分钟后，一号机和侧卫六进行了最后一次伴飞，然后各自以惊人的加速度向两个相反的方向分头前进。

跟过来了三只。不包括领头的那只。

三只个体没有明显的队列，也没有能够判断的飞行模式，只是根据自己的飞行习惯，沿着基本相同，但毫无疑义的轨迹，死死地跟在侧卫六的后方。

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卫嘲风关闭了包括引擎在内的动力系统。

机体在惯性作用下开始进行匀速直线运动。

虽然不知道要飞多久才能甩掉敌人，但这是目前看来能够活着返回STELAR的唯一办法，在不与天体发生碰撞的前提下保持现有速度前进，总能等到敌人的力气被消耗殆尽的时刻。

只要敌人识时务地打道回府，便能依靠定位系统和惯性作用返航。

其实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行动失败、战死深空的可能性——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会觉得beta女性没有接受他的告白绝对是一件好事。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与恋人的死别，没必要再让她经历第二次。

然而就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恋人，她会对他的死无动于衷吗？

卫嘲风不禁好奇起来。

仪表盘红光大作，行驶路线上被标记了一个大质量天体，神思被叮叮作响的警铃急速拉回，alpha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体，看向前方。

有过一次遭遇经验的他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东西。

虫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