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你怎么在这里?”
像是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一样,omega女性惊讶地、关切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意外人物。
“听说你因为过载入了院,我很着急。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嗯,妈,我没事。不仅没事,还受了表彰呢。”
“荣誉都是身外之物,你只要保重好自己就够了。和朋友出来逛街吗?这位是——”
不知为何,竟装作和beta女性素不相识的样子。
卫嘲风此时来不及多想,只是老老实实地介绍道:“朱厌上校。是我在LOGIS时的长官,调到ECHO之后也受了她很多照顾。”
说完,又在beta女性的“逼视”下进行补充:“上校,这位是我的母亲。”
Beta女性这才点了点头,礼貌地问候了一句伯母好。
女性的视线落在两人那有些突兀的T恤上。
卫嘲风赶紧解释了一番。
女性苦笑了一下,小幅地摇了摇头,兴许是不想戳破他这欲盖弥彰般的说辞。
“我有个老朋友,在这里开了店,今天是开张的日子,叫我来捧捧场。”她将刚才已经说明过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你们继续玩吧,陈妈妈估计已经在等我了。”
“嗯。”
与omega女性分别之后,两个人继续沿着刚才的路径走了起来。一开始是完全的沉默。
接着,beta女性先开了口:“你大概已经知道了,辛冽的事。”
“我的哥哥……”卫嘲风说,“也是长官曾经的恋人。”
“嗯。是因为感染星痕病毒去世的。”
“嗯,妈妈跟我说过。”
卫嘲风望着地面,看着路面的花纹一路发生变化,“长官,你早就知道我了吗?是辛冽和你说的?”
“就像你和辛冽不熟一样,辛冽对你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多。”
“那刚才……”卫嘲风欲言又止。
“嗯?”beta女性侧过头,用浅色的左眼望着他。
“看样子,那好像不是妈妈第一次犯那种病……”alpha说得有些艰难,“你看起来……很清楚该怎样应对。”
“那是辛冽去世之后的事情了。你住在学校,所以不了解那时的情况。伯母在知道消息后伤心欲绝,克拉维斯元帅让我抽空去看望她,是元帅跟我说的,可以让她尽量把注意力放到另一个孩子身上——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你的存在——于是我去搜集了一些你的资料。”
“元帅……”
“既然已经知道了辛冽的事,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和元帅的关系了吧?虽然一直处于分居的状态,但克拉维斯元帅很了解伯母。”
“结果,最不了解母亲的人其实是我。”
Alpha感到一阵内疚。
*
“妈妈,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呢?”
“爸爸是个讨厌鬼,所以妈妈离开他了。”
“讨厌鬼?讨厌鬼是什么意思?爸爸不是人类吗?”
“爸爸如果不是人类的话,那小风是什么?”
“唔,所以爸爸是人类啰?讨厌鬼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嗯……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伤心的事。因为妈妈不想总是那么伤心,所以就和爸爸分开了。小风会觉得妈妈很自私吗?”
“如果可以让妈妈不流眼泪的话,我可以不要爸爸的。”
“哎呀,你看到妈妈流眼泪了?”
“妈妈,你为什么哭呀?你已经离开讨厌鬼爸爸了,为什么还要流眼泪?你是不是……其实很想他?想和他重新在一起?”
“……妈妈是有点想念他。”
“那你去找他呀。”
“妈妈有小风在身边就够了。”
“可是妈妈哭了。”
“只是偶尔的事。但是如果和爸爸在一起的话,妈妈可能每天都会哭,哭到眼睛都瞎掉哦。”
“我不要妈妈每天哭,也不要妈妈瞎掉。妈妈,你千万不要再去找爸爸了。”
“嗯。”
——这是大约五六岁时的对话。
“妈妈,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事,小风呢?”
“我也没事,就是背上好像有点擦伤,到时候涂点药水就好了。我先查一下,卫星管理员应该会发布避难指南的。”
——这是发生在十二岁时的事情。
那天,启程星一号遭到了9号群落的毁灭性攻击。
整颗卫星的基础设施都被破坏殆尽,房屋建筑全部沦为废墟,人造大气层被损毁,高强度的宇宙射线让这座耗费巨资打造出来的家园变成了不再适合居住的地狱。
而卫嘲风母子,在进攻伊始之时,就得到了从天而降的BS的救助,在那场惨烈的灾难中保全了性命。
他们被黑色涂装的机甲带到了紧急避难中心,乘坐临时调度的波恩逃离了启程星一号。
卫嘲风还记得,在航舰行驶的时候,母亲一直透过玻璃窗眺望着那颗受灾的星球。
也许她并不是在叹惋被摧毁的、属于他们母子二人的温馨小家,而是在追寻那架匆匆离开的黑色风暴。
看到自己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善良而勇敢的战士,作为母亲的她或许是欣慰的吧?
但是,目送自己的孩子奔赴充满危险的战场,作为母亲的她又该有多么苦涩。
那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他的未来将有无数可能性,无数荣光,无数传奇。
卫嘲风记得自己被母亲紧紧搂在怀中,那条柔软温热的手臂几乎要将他搂到窒息。
背上的伤口也因此受到压迫,神经传递着名为疼痛的感触。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提出抗议,也没有挣扎,没有喊疼,只是任由伤口摩擦着后背的布料,血迹渐渐渗透出来。
“小风,你的背!”
“没事的,只是擦伤。”
“流了好多血。”
“不怎么疼的。”
他说不清这句简单的谎言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软弱,还是为了安慰不安的母亲。
他也透过玻璃窗,看着在视野中逐渐变小的星球,看着与危险的敌人战斗着的机甲,心中猛地产生了一种憧憬。
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尝试驾驶那种东西。
“今天进行了模拟驾驶,虽然只是在布置成驾驶舱的狭窄空间里和程序进行对战,但也觉得离梦想更进一步了。”
“教官说每次期末测试成绩都能保持在前5%的学生,在毕业之后可以直接被分配到ECHO。看来从最开始就不能懈怠。”
“我查了一下,前两年的成绩都是前5%!如果继续保持的话,我一毕业就能去ECHO了!”
“最近好像只有我在单方面地发信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妈妈?随便什么都好,看到信息的话可以回复一下吗?不要吓我。”
“妈妈没事,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
“前几天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很忙?”
“嗯,稍微有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抱歉,一直没回消息,让你担心了。”
“我是很担心啦,但妈妈完全不用向我道歉呀。我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太烦人了。”
——这是发生在五年前的通信内容。
正在稳步向着梦想扬帆的年轻人,因为自己取得的点滴进步而感到高兴。
现在再去回溯那段往事,会发现,那正好是辛冽在任务中受伤,并不幸感染星痕病毒的时期。
得知了那样的消息,身为母亲的omega女性自是茶饭不思,就连来自幼子的日常联络也没有心情回应。
谁能指责她厚此薄彼呢?
她很早就离开了那个孩子。
对那个孩子来说,她定然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正是这份愧疚,让她在得知噩耗的时候险些精神崩溃。
这也不能怪她。
Omega是在精神和体质上都格外脆弱的性别,omega女性更是如此,她们有着最适合养育后代的身体,造物主却没有赋予他们足够坚强的灵魂。
在浑浑噩噩地度过两天之后,她才想起打开终端查看消息。
但在看到那些消息的瞬间,她便想到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未来也将驾驶那样的庞然大物,也有可能在云谲波诡的战场上负伤,甚至一不小心丢掉性命。
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神来的她没能承受住刺激,昏了过去。
又过了两天,她才勉强整理好心情,发送了那些用作安抚的文字。
在敲打那些文字的时候,她内心是怎么想的呢?
卫嘲风不敢去分析那种庞杂的情感。
“妈,我回来了。两年不见,快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这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事。
军校每两年有一次长达两个月的假期。那是卫嘲风进入军校就读后第二次回家。
正值发育阶段的少年,在已经激活的alpha基因的加持下,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在身形和体格上发生巨大的变化。
个子长高了不少,重要的是已经再也看不到十二岁时细胳膊细腿的男孩的影子,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胸膛,线条分明的手臂,只是皮肤依然白皙,已经长开的脸上也仍然残留着最后的一丝稚气。
他以为母亲会很高兴看到他的这种变化——如果再有像十二岁时那样的灾难发生,他有自信能够保护好母亲。
但omega女性只是静静地靠在软沙发的椅背上,对他露出淡淡的,甚至有些疏离的笑。
如果说自己的变化主要发生在身体上,那母亲则是在精神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动。
只是那时候的卫嘲风完全想不到理由,还以为是寂寞所致。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正好是辛冽死去不久的时候。
星痕感染是叠加了残酷刑罚的死缓。
起初是下肢瘫痪,然后慢慢向上,直到全身瘫痪,无法言语,无法吞咽,在被完全剥夺行动能力之后,还要夜以继日地承受着大脑的分裂。
身为人类的意识,和被改造为虫类的意识互相搏斗。
即使知道人类的意识最终会失败,但还是竭尽全力地搏斗。
神经无时无刻不在传达剧痛的信号,但身体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一张病床,即是一座地狱。
母子连心。但是两年的时光,已经把她的痛苦变成麻木了吧?死亡,对死者来说是一种解脱,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