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会与圣殿骑士的战争史，既看不到起点，也看不到终点。

敌对是一种状态，而非手段。他们是社会的两级，天然的敌人。从耶路撒冷到佛罗伦萨，从宫廷到乡间，从欧洲到美洲。随着文明的发展，战火也在不断蔓延。尤其是在大航海的时代，双方都不愿把崭新的领土拱手让人，两个组织的规模不断扩大，横跨大西洋互相拆台，其间丧失的生命和财产不计其数。

“我懂了。”赛拉点点头，“他们是保守党和工党。”

安妮不敢苟同：“他们更像英国和法国。”

“英法战争总会结束的，拿破仑会失败——但是保守党和工党会斗到天荒地老。”

“谁是拿破仑？”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赛拉也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跳过：“……既然他们的战争一直是秘密进行的，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詹姆斯告诉我的——就是那个戴头巾的男人。之前岛上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刺客，他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也喜欢跟我讲这些事。”

安妮一直以来经营着港口的酒馆，海盗和水手们来来往往，这里便成为信息集散的中心，安妮因此了解了许多秘密。她把话说完，看赛拉陷入沉思，小心翼翼地后退：“……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赛拉抓住珍妮的衣角，动作很轻，但是很难挣脱。她看着远方的海滩，仿佛在自言自语：“那个肯威……他也是刺客吗？”

“……詹姆斯说他很有天赋，但是肯威本人更想当海盗。”

“最后一个问题。”赛拉指向天空，“——那是什么？”

“什么？”

“那个金色的东西，中间大两头尖。根据我浅薄的天文知识，这应该不太正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赛拉看到安妮的表情，立刻明白她是看不见的，缓缓皱起眉：“为什么……”

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你是说那个眼睛？”

赛拉猛地转过头，看到一张年轻的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正在冲两人微笑。

安妮小声地喊了出来，心惊胆战地捂着胸口：“你吓死我了！”

“抱歉。”年轻人举起手后退两步，“我看到你们在说话……”他瞄了一眼赛拉手上的武器：“……这里出什么问题了？”

“什么都没有。”安妮走到赛拉身前。尽管她刚刚还在被无礼地威胁，但还是选择掩护赛拉。她努力挤出正常的微笑：“帕克！你好久没来了！”

叫帕克的男人笑得非常爽朗，整个人的气质和岛上的海盗们格格不入。他身材挺拔，头发剪得很短，面庞白皙——白得有点过分了，简直就是惨白。帕克热情地朝赛拉伸手：“我是彼得·帕克，你好！”

赛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安妮连忙打圆场：“赛拉，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刺客。”

帕克没被赛拉的冷脸吓退。他很配合地戴上兜帽，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故意压低声音：“是的。我来自纽约兄弟会。”

“……”

在尴尬的寂静中，帕克又讪讪地把帽子拉下来：“对不起，我在模仿我以前的导师——他们说装得正经一点看上去更靠谱……好像失败了。”

“……你脖子上是什么？”赛拉轻声问道。

“这个？”帕克毫不顾忌地拉开衣领，露出套在脖子上的那个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装置，“这是个抑制器。我的身体出了点小毛病，这东西能帮我保持正常——暂时的。”

赛拉的视线难以离开帕克，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夹杂着不明缘由的疑惑冲击着赛拉。虽然她谁也不认识（包括自己），但就像她潜意识里知道一个叫拿破仑的人打不过英国海军一样——一个叫彼得·帕克的人似乎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帕克似乎没注意到赛拉异样的神色，他突兀地回到原来的话题：“那个天上的眼睛，你看得很清楚吗？”

安妮一脸困惑地看着两人：“肯威也说过天上有眼睛，我只当他喝酒把脑袋喝坏了……不要告诉我真的有个眼睛。”

“没有，安妮。帕克先生在开玩笑呢。”赛拉紧紧盯着帕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天真的笑容里总有种难以应付的东西。

很快，她就明白是什么东西难以应付了。帕克风轻云淡地笑着，向安妮解释道：“对于你们来说，确实没有。那东西只有肯威能看到——就连我也看不见呢。”

“……可是赛拉也能看见。”

“嗯？赛拉没跟你们说吗？”帕克似乎很惊讶——就连这个惊讶的表情都是如此真情实感，仿佛他在说什么本来就应该昭告天下的东西：“——赛拉是爱德华·肯威的女儿，她也是个肯威。”

“你说什么？！”

赛拉冲过去一把拽住帕克的胳膊，拉着他快步往远处走去，把世界观瞬间崩塌的安妮甩在身后。帕克十分配合任赛拉带走自己，甚至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温和，声音却凉凉的：“我看到了，你刚刚想杀了安妮。”

赛拉隔着一层衣服感受到对方手臂上的肌肉，像钢铁一样冰冷而坚硬。自从在荒岛的沙滩上醒来，赛拉就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生物，以排除可能的威胁。而现在，最大的威胁出现了。这个叫彼得·帕克的男人和其他人类完全不同，他有能力，也有动机杀死自己——这个动机甚至非常正义，是为了阻止自己杀害无辜的人。

不过，看目前的情况，帕克似乎另有打算。赛拉并不相信他刚才的那番话，比起自己的身份，她现在对帕克的身份更感兴趣：“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是彼得·帕克，来自纽约的刺客。不过更早之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皇后区的蜘蛛侠——你听说过吗？”

很不幸，赛拉失忆了：“蜘蛛？”

帕克的脸色立刻黯淡下来，笑容也变得有点苦涩：“看来是没听说过……”

赛拉被他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认识你？”

帕克继续风轻云淡地说出惊天动地的话：“因为你来自未来，来自有蜘蛛侠活动的时间线——如果蜘蛛侠真的存在的话。”

赛拉对这句话前半段倒不怎么怀疑，毕竟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和她原本想得差太多了，用时空错乱来解释倒也挺靠谱。她又看了一眼对方脖子上的抑制器：“你也来自未来？”

“严格地说，我来自过去，但也可以说是未来——这就像莫比乌斯环，整个逻辑链条能存在的根本就是我们身处一个静止不动的世界，但是这个世界也不会永恒静止，不过我在这里过得挺开心的……”

帕克的喋喋不休传到赛拉的耳中，被自动过滤成听不懂的背景音乐。因为有点烦人，赛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要做什么——是‘你’，赛拉。”帕克看着赛拉，“我一直在等着你过来——其实这有点不合规矩，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回赛拉听懂了。从见到帕克的第一眼，和那些刻在脑子里的常识一样，赛拉立刻意识到了他的问题。

“你快死了。”赛拉毫无波澜。

“人总是会死的。”帕克笑道，“至少在死前我还能来到这里，已经很值得了。”

他年轻、强壮、充满朝气，赛拉猜测他或许还有点特殊能力。但就像晨开夕败的花，他拥有磅礴的生命力以及近在眼前的死期。

他怅惘地叹气：“我见到了这里的刺客，还有圣殿骑士。他们真是打得不可开交，看来斯塔克先生没说错……在等你的日子里，我当了一段时间的海盗——是那种劫富济贫的海盗，像电影里一样……”帕克又开始亢奋地自言自语了，赛拉不得不再次打断他：“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去追逐那个眼睛吧，赛拉。”帕克跳跃性地回到正题，“那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一个定位，但我们等了好久，你却迟迟不来。”

彼得·帕克是来自另一个时空，而且掌握着许多秘密的人。赛拉默默判断，他和他的组织不知道自己失忆了……最好也不要让他知道。

她抬起头，看见淡蓝的天空中，那个所谓的眼睛纹丝不动地悬挂着。

“我一直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帕克定定地看着赛拉，“我想亲眼看看你。”

赛拉漫不经心地回应：“不好意思，我对你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帕克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腼腆，“其实我们没必要见面的，是我太任性了。”

“很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懂的，赛拉。”帕克移开视线，声音几乎被海浪掩盖，“……你来到这里的使命就是了解一切。”

「你需要观察。」

破碎的记忆片段仿佛涌上沙滩的浪花，明明感觉得到，却无法捕捉。赛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赞同这句不明所以的话，并准备毫无反抗地付诸行动。

“……我需要一艘船。”

“港口上全是船。”尽管帕克看上去满脸正气，还很喜欢见义勇为，但他似乎并不是什么道德感很强的人，“我们可以‘借’一艘。”

现在赛拉开始有点喜欢他了。

*

“你疯了吗？”

爱德华·肯威目瞪口呆地看着安妮：“我怎么可能是她的父亲？年龄就对不上好吗？”他求助地看向身边的詹姆斯·奇德，但对方似乎并不是完全和他站一边的。

“……其实我也有点怀疑。”奇德陷入沉思，“你和赛拉长得的确有点像。”

“长得像就得是亲生的吗？”

迫不及待分享八卦的安妮疑虑地看着肯威：“你反应太夸张了。”

“因为这件事本来就很夸张！”肯威崩溃地捂住脑袋，虽然他这些年来作恶多端，但还是第一次难以忍受众人谴责的眼神，“不是！绝对不是！”

奇德试图让肯威冷静下来：“嘿，别这样——你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她吗？赛拉认识你在英国的老婆……你是不是还把她认成卡洛琳了？”

“别想着说服我。”肯威把奇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下来，“我不是什么不负责任的爹——因为赛拉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拜托，她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是我生的！我和我老婆结婚也才那么几年！”

突然，肯威的脑子冷静下来，抓住了某个罪魁祸首：“——那个刺客。安妮，说这话的刺客到底是谁？”

“他来这里几个月了，自称是纽约人。”安妮神情复杂，“爱德华，我觉得帕克不像是会随便说瞎话的人……”

“……带我去见他。”

奇德有点担心肯威直接让那个刺客再也说不了话，本着同为刺客的同事情谊，他打算先转移一下对方的注意力：“要不你先去看看寒鸦号？你不知道我为了帮你把船夺回来费了多大劲。”

破解离谱谣言很重要，但自己的船最重要，肯威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他看向自己的军需官阿德瓦勒：“……先带我去——”

“不好了！船长！”一个海盗一瘸一拐地闯进酒馆，破锣一样的嗓子大喊着：“寒鸦号！寒鸦号！”

“——寒鸦号被你带来的那个丫头抢走了！”

*

赛拉跃跃欲试地抓住船舵：“我来开船。”

“哇，你还会开船？”彼得·帕克此刻的表情是真的很天真。

“当然。”赛拉信誓旦旦地回应，看不出一点心虚，“我想开船想得很久了。”

赛拉回忆着之前爱德华·肯威开船的步骤：“起锚，然后升帆……彼得，你一个人能升起船帆吗？”

彼得·帕克抬起手，他的手腕里射出蛛丝一样的东西，让他轻盈地升上了桅杆。海风吹拂，蜘蛛侠拉上兜帽，笑得张扬而自信：“请出发吧，肯威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