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雨水和秋风的枪尖不过半秒就杀至眼前，在场的入界者如临大敌，能放出来的招式都放了出来，希望能挡住宁墨一星半点。

“谁能拦住他？救一下？”

“那绿火对晦物有压制作用，薇薇安刚被他打伤，没法行动。”

“我的琴毁得差不多了，连首完整曲子都弹不了，现在能打的就剩你了！”

“我？对着他放电吗？会爆炸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来了！”

论体术，在场的学生们就算学过武打，也难和宁墨这种在军队中混过几圈的预备役正面抗衡。

杨涵话还没说完，宁墨的枪就已经离他眼球不到半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知道他快，没料到他能这么快，这几乎和武空岚的瞬移一个速度，史毅行和殷尹震惊地看着两人，时间静止了似的，身体完全跟不上脑子里想要阻止的想法。

爸、妈、表姐，我完了……杨涵愣愣地想。

千钧一发之际，白色的影子如露如电，行动间带起了牡丹的的香味。他一只手从内拨开枪尖，改变了长枪的轨迹，趁宁墨因突然变道的武器重心不稳，立刻从腰侧抽出佩剑，反手握剑，控制剑柄往宁墨腰部撞去，将他弹出数米。

四两拨千斤。

宁墨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跌倒间带倒了一串围观的植物人，连长枪也脱手而去。

白色的影子负剑而立，牡丹娇艳，隔着人群远远望着他，看不清面容。

被赵明曦接住的范骁瑜刚从自己的耳鸣眼瞎中缓过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挣扎着爬起身，低声叫道：“白影哥哥。”

白影朝他侧过头，轻轻点了一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己方添一名能打的帮手，范骁瑜自然是高兴的，可没等他向白影诉说现在的困境，口袋里的手机就像得了羊癫疯一样震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不是静音了吗？

范骁瑜伸手摸出手机，看到信封处突然多出了无数提示用的红点。

“陛下”

“陛下”

“陛下”“陛下”“陛下”………………

蜗末像是疯了，平时万众一心的群体意志不知什么原因变成了跳进油锅的虾米，短信一封又一封的发，瞬间塞满了手机。

凌烨自然也察觉了范骁瑜不正常的手机，他垂落眉目，平淡地扫了它们一眼。

手机一下子安静地和死了一样，范骁瑜看着手机上的提示，感觉冷汗正悄悄摸摸从自己背后往外冒。

手机上的提示信息停在了一个很巧的数字：10086。

原先被定住的植物人们挣脱了噪音的影响，重新朝人工湖围攻而来，倒地的宁墨也挣扎着起了身，抬起被火焰染绿的眼睛，目光灼灼看向凌烨。

不过这次，除了范骁瑜，应该没人会害怕了。

凌烨收剑回鞘，只用剑鞘作武器，轻轻一扫，就带的一大片行动迟缓的植物们东倒西歪，就连唯一比较难缠的宁墨，凌烨也像是逗孩子一样，对他的各种招式了熟于心，一只手就能逗过来。

没过多久，原本难缠的植物们像是泄了气，死了般瘫倒在地。

宁墨满身杀气使不出来，自己的招式像是打在棉花里一样糟心，权衡之后，竟也不再费力气，而是站在凌烨身前怒视着他。

蓝色的音波环漾开，凌烨动用了符咒。

“宁墨，你要对我动手吗？”

宁墨盯着他，身上焰火熄了一半，紧绷的脸上陡然落下泪来，却没有半步要退的意思。

凌烨俯下身，和他对视，明明脸上没有任何内容，却能从中看出安抚的意思。

“世界早就换了人间，你的定魂钉呢？谁把你困在了回忆里？”

剑气从凌烨身体里炸开，刮起一阵旋风，迅速完成了对植物人的聚拢工作，效率之高，令人瞠目。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宁墨捂着头，却怎么都无法将他的语气与记忆里的声音对上。

“再等等，我替你讨个说法，好不好？”

冷白的手轻轻按上宁墨的肩，竟压的他往下沉了一下。凌烨扬起脸看向教学楼楼顶，那里穿校服的长发女生，已经静候多时了。

乌黑的镰刀上镶满了乱七八糟的曼陀罗花纹，悬浮在空中，撑住了少女慵懒的坐姿。她黑发如墨，脚下是松散又潦草的阵法，明显能看出来为了降低阵法的威力，她做出了不少努力。

众人顺着凌烨的目光看去，都看到了她那足有两人长的大镰刀。

“她不是……普通人吗？”杨涵喃喃道。

她是普通人才有鬼！范骁瑜想。

现在他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同时知道两位大佬信息的人，内心可谓慌得一批。

“可是隐藏入界者能量波动的东西，在华国是受严格管控的啊……”杨涵自言自语地说。

温和的风从每个人身边穿过，穿过摇曳的植物，穿过疲惫的身躯，被植物控制的人们齐齐一顿，纷纷陷入沉默，即使是入界者们，也感觉身上的沉重感在褪去，植物在枯萎、脱落。

生命的污染去哪里了？

范骁瑜的视线死死贴在远处的少女身上，看着她身上的曼陀罗一点点盛放，直到盖住了她的整个面目，然后，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混乱的镰刀花纹后，少女睫毛颤动如濒死的蝶，随着阵法运转，她发根处墨色开始消融，仿佛冬夜积雪压断梅枝的刹那，霜白沿着青丝攀爬出蜿蜒的冰纹。不过短短数秒，万千银丝挣脱禁锢，在雨中舒展成银河倾泻的姿态，明艳如雪。

她放声而笑，浑身植物随笑声簌簌而动，像是在嘲讽生命之神的无能。

“小学长，”仲纤纤歪着头朝范骁瑜眨了眨纯黑的眼，提醒道：“别碰到你身后那些柳树哦～”

几乎是与她同时，那些封住人工湖的柳树上无端燃起了漆黑的火焰，瞬间就蚕食了整片被包围的区域，没有一点温度，阴冷刺骨。

痛苦的嘶吼从每一片柳叶中传出，黑火燎原，几乎要把整个天际染黑。

吞噬是深渊的本色。

.

无数柳枝缠在武空岚的身上，摇曳着枝叶，放肆地嘲笑着。

“你的朋友想要能庇护天下人的学校，她做到了，只可惜这里遍地骸骨；你的爱人机关算尽只想让你和她活下去，可你们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喜欢这个结局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冲进脑子的记忆肆无忌惮地剜着武空岚的身心，连带着柳树的进攻，一根根把他钉在原地。

“伪装相柳的冒牌货，你也配提他们？”

武空岚连眼神都不屑于给它一个，单手捏住它的柳条，微微使劲，指甲便刺进了柳枝中。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也出现了刺痛的伤口，和他的指甲盖差不多深，可见这柳树拥有的能力还挺全面。

但同时也说明，反馈在自己身上的是攻击，而不是伤害。

柳树见到这一幕，原本还想嘲笑，可下一秒，附骨之疽般的黑火顺着指尖点燃，以两方灵魂为燃料，愈演愈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武空岚这把火放的实在够狠，半点不顾及自己的死活，拼着记忆被灼烧的痛苦也要让这柳树魂飞魄散——反正他不想要的记忆够多，在第二层梦境中轮回的925次足够他挥霍了。

不过是疼点而已。

柳树无能地挥舞着他着火的纸条，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原本带有光泽的枝干被黑火啃噬地坑坑洼洼，转眼便噼里啪啦倒了一地，与之相对的，武空岚浑身上下被火焰包裹，居高临下俯视着它的惨状。

在某个时刻，他干脆地一挥手，熄了火焰。

不能烧到枝颜。

被灼烧的柳树变成了一地焦黑，唯有一枝柳条还嫩绿依旧，武空岚伸出手，接住了盘绕起来的柳枝手环。

——第四封信，他拿到了。

凌霜……武空岚下意识往空想域中寻找白影的身影，却什么都没找到，他心里一慌，急忙朝四处铺展空想域，想把他抓回自己的保护圈内，好在很快就看到了和宁墨站在一起的凌烨。

各种各样植物从人身上逐渐消退，宁墨身上的百合、范骁瑜身上的雏菊、赵明曦身上的鸢尾，甚至是凌烨身上的牡丹都散了个干净，在阵法的作用下，受控的同学们逐渐恢复正常，眼中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

天空中的暴雨也受了影响，由大转小，最后归于无。

仲纤纤的想法成功了，利用调和，将生命的污染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保证人员的存活率，同时为他争取了不少破除这片特殊区域的时间。

现在只剩凌烨的信了。

第四处记忆回归，萧岚陷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开了上帝视角的武空岚却恨不得冲进去扇他一巴掌。

自红妆与凌霜谈话之后，首领大人不仅一反常态地将人字令交给枝颜，更是近乎放纵地和他这个傻小子一览中秋灯火，甚至将不愿回首的往事剖开向他示弱，摆明了有诈！

而他，溺在凌霜表露的爱意中，没出息地把自己炸成了花，只知道送礼物，却对他的计划罔若未闻。

要是换现在的他……算了，现在的他也追不上先生的脚步。

武空岚深吸一口气，没急着去和同伴汇合，而是摸出手腕上的铃铛，轻轻一拧，打开了它。

和记忆中的一样，铃舌处是颗眼球，此时它疲惫地合着眼，不愿动弹。除此之外，还有一根极易被忽略的长发弯折成环形，紧贴在铃铛的外壳上。

当年的萧岚找到凌霜前，也曾拜托红妆做过这样的法器——将自己的头发放入铃铛中，以完成某种特殊的用途。

如今，凌烨用相同的方式，将它还回来了。

他突然回忆起在第二层梦境中的一个细节：九点钟方向的三层祭坛，第一层祭坛要求他放入“活死人的长发”，当时情况紧急，他割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放头发的时候，栓在手腕上的铃铛同样碰到了祭坛。

他这不过拇指长的碎发能算什么长发？

凌烨的头发才是真正符合“活死人长发”定义的物品。

……

武空岚沉默地合上铃铛，痛恨自己的迟钝与无能。

他盯着那片白色的身影，抑制不住地想：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把他囚在身边，带他远走高飞，他就不用承受这么多苦难了？要是我能比他再早生个二十年，替他荡平整个中原，杀光所有皇室仙族，是不是就能救下枝颜，让她轻松实现自己的梦想，让先生不要为任何人伤心了？

白色的影子一步步朝他走来，武空岚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粘在白影身上。

不，还不够，我要掀了整个世界，拆了那四根通天的柱子，让深渊控制每一处角落，为他们造一处永不醒来的温柔乡……

“空岚。”

蓝色的音波环绕住武空岚，凌烨率先上前牵住武空岚的手，把他从愈发不受控制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武空岚一瞬掩住眼中戾气，再抬眸时，依然是那副乖巧又正直的模样。

“你回来了，先生。”

他闭上眼，自然而然地将凌烨拥进怀里，俯在他耳边轻声劝道：“世上没有无需代价就能获得的力量，符咒对身体不好，少用点。”

凌烨顿了顿，没有反驳，只是回抱着他，向他道了声辛苦。

“我好想你，凌烨。”武空岚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凌烨颈窝里，低声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