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是上半年农人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只不过今年的长宁,忙碌的不止是农人,整个县城但凡勤快点儿的,都不愁没活儿干。
别的不说,只新北村新开荒的几千亩田地和建设中的书院前前后后就雇了上千人。
没什么技术的就去田地里工地上卖卖力气,有点手艺的就去做筒车的两家木工坊打个下手。
来往长宁的外地人多了,城外的官道上还多了不少做小买卖的,以简单的茶水吃食居多。一单买卖几文钱,虽然挣得不多,总归能给家里添些收入,让日子好过些。
最近城里又有传言,说酱油作坊隔壁的院子这几日总有人进出,怕是又要开新作坊。长宁百姓时不时就往教学处跑,盼着早日贴出招工告示,唯一担心的就是只招女工。
去年绢花作坊和酱油作坊招工时,人们对女子进作坊做工还有不少议论,如今却是争着抢着想进去。
听说那作坊里不但管饭,连工钱带奖金月月上千文,赶上年节时当月到手能有二两银子,攒上两三年就能买套小院。这么高的工钱,谁还在乎什么笑话议论,老老实实听那些人议论,议论完他们给钱吗?
秀才院。
这日午后起,院里就没人读书了。
黎仁诚和严昭严晗在调试刚刚组装好的水力磨坊模型。这模型是程颂和严晗一起设计的图纸,改了几版,简单说就是在筒车轮轴上安装类似扇叶的桨板,利用水力推动筒车转动,之后借助桨板翻动的力量推动石碓、石磨等工具工作。
程颂他们设计的这版模型,还加了个大号的搅拌桶,和水磨的工作方式类似,做好之后制皂效率能几何式飞升。河边的木屋已经搭建好了,等这个模型调试好就可以照着做个大型水力农具坊。
程颂没关心模型。这东西就是参考老式水碓坊做的改进。刘实的手艺他也放心,刚装好就知道没问题。
黎兄和严家兄弟是过于精细了,压不住见识了工具升级的激动,总想把模型调试得严丝合缝。
其实这东西能用就行,尺寸有些偏差没啥影响,但程颂也不好拦着那三人的热情,本来就是他想借着严晗的手一步步推动大琞生产力进步,哪能打击人家的热情。
沈衍和王显则是难得的没跟着两位皇子,这俩人正站在程颂身后,等着品尝他自酿的新酒。
大琞对酒类售卖的管制较盐铁要宽松些。最早是全部官营,就是只有官办的酒坊可以酿酒。但酿酒不像制盐,关起门来就能偷着制作,管理难度太大,所以朝廷当下的政策是榷曲,就是酒曲官营。
民间可以酿酒,但酒曲必须从官办作坊购买,否则会受到重罚。
酒曲不难作,将小麦筛干净碾成麦片,室温和水温都是二十度左右的条件下加水拌匀麦片。拌好的麦片在稻草上压平,再用稻草捆好,放到二十度左右的温室内繁殖糖化菌。这个过程中麦曲会升温直至出现菌毛,之后就可以通风干燥。等麦曲结块变酥后拆除稻草,再继续干燥半月就制好了。
工艺确实简单,但做了就违法。
院子里还住着皇亲嫌疑人,程颂不打算给自己找事儿,直接去县城买了官营的酒曲。
十斤麦子七十文,能制出六七斤酒曲,一斤酒曲二百文,定价的魄力居然碾压了严昭倒卖冰糖。
酿酒本身不稀奇,京城权贵里不少人都会在家中私酿,还会相互攀比谁家酿的酒更香醇。
沈衍和王显虽无酒瘾,却也是好酒之人。程颂这里的东西从没让人失望过,打从他说要酿酒,这二人拼着耽误回京的行程,也要等着品尝一番。
忙活了一中午,撇去度数太高的酒头不要,程颂将蒸馏出的白酒递给了沈衍和王显。
这酒经天锅提炼前,他们二人已经尝过了,味道说不上特别,毕竟程颂酿的也是普通粮食酒。但刚刚递到他们手中的这杯,味道却是从未尝过的醇厚浓烈,沈衍和王显脸上都露出了不小的惊讶。
程颂给黎仁诚和严氏兄弟也送去了几杯。黎仁诚从不喝酒,严昭和严晗也被教导过不得贪杯,但天锅提炼前后的对比过于明显,不会品酒的人也能轻易尝出其中的变化。
两位皇子和沈衍王显都立刻意识到了这烈酒的价值,别的不谈,如果官营的酒坊能够售卖这种酒,那不但无需担忧滞销,所获的利润说不定比酒曲还高。
只是虽然天锅是严晗和程颂一同研制出来的,但酿制烈酒却是程颂的想法,难道要和他买断方子?
“这烈酒你是如何打算的?再开个酒坊?”
沈衍替两位皇子把话问了。
“还未想好,不过现在经营几个作坊已是过于忙碌,再开酒坊怕是心力不足,最多先酿出一些自用。”
程颂没把话说死,他把高度酒酿出来一是想用于制酱,加了高度酒,酱料的存储时间可以更长。二是为了做酒精。现在的医疗条件太差,没有太便利的消毒用品。程颂打算通过反复蒸馏的方式把酒精做出来,至少降低一下破伤风的风险。至于做出来怎么推广他还没想好,先给自己和身边人备上再说。
制作酒精跳不过高度酒的出现,程颂也曾犹豫过。
现在市面上不论是药酒果酒还是粮食酒,最多十几度,酒力不大,能够想见高度酒如果面市一定会大受欢迎。
可高度酒更易醉人,喝多了不仅容易误事,对身体更是没有益处,所以程颂酿酒前才会纠结。
不过好在这份踌躇很短暂,毕竟就算没有他,高度酒早晚也会出现,倒是消毒酒精要再晚几百年,利弊相衡,自己那点儿犹豫反而太矫情。
“那这方子你打算卖吗?”
沈衍接着问。
“卖?”
程颂顿了一下。天锅之前都放在制糖院用,今天制酒,怕味道太浓引发孩子们好奇,他特意搬了一套到秀才院。虽然院中就他们几人,但蒸馏的过程沈衍就在旁边看着,一点技术含量没有,有什么可卖的?
不过转念之后,程颂明白了,这就是句君子问,虽然看懂了制作过程,但毕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就这么不言不语回去照着酿了,在这些人眼中就是有失道义之举。
“不卖,沈管事和诸位也不必买,若喜好酿酒,回去照着做即可。”
“只须注意一点,经天锅提取后的酒头不可直接饮用,刚才我已经试过,酒头的味道过于浓烈,怕是喝了于身体有碍。”
程颂提醒道。
酒头只有程颂闻过,之后就倒掉了。程颂对厨艺又有些研究,他说有风险也没人争辩,左右那点损耗也不大。
“既是如此,能否请程公子暂时不要将此酒公开售卖?”
“不瞒公子,我家也有酒坊,我打算回京后与爹娘商议一下,与程公子合作酿酒,至于条件你可以任开。”
严昭开口道。
当初朝廷榷酒图的是利润高,被迫退到榷曲就是因为官办酒坊的酒酿得太糟,难喝到把买卖干黄了。
若是能官营这种高度酒,朝廷所获的利润定然比榷曲高得多,而且这酒只要程颂不泄密,民间没那么快酿出来,也算不上与民争利。
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给国库创收也是必学的本领。没钱拿什么治理国家,官员的俸禄、军队的开支、修路建桥救助灾民,哪样不需要钱,不能学那些蛮人明抢就要想法子合理合法地挣钱。
这烈酒不是民生必需品,百姓买不起喝不上也无妨,价钱定高些从富人身上赚银子充盈一下国库,严昭不但不心虚,反而满腔期待。
“可以。”
程颂答应得很痛快,心中对严家是土豪富商的猜测也越来越肯定。
看这小严公子,从冰糖到酱油腐乳,再到如今的高度酒,没一样不想着弄回京城倒卖的。
这个年纪的皇亲不都应该是只会花钱的小败家子吗,哪有像严昭这样时刻惦记给家里挣钱的,黎兄肯定猜错了。
程颂哪想得到这个年纪的严昭已经能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了,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卖高度酒,回头听听严昭的合作条件,若是合适,挣个合作分红也好。
四月初,京城就传信过来,让严晗严昭回京,理由是太后寿诞将至。
严昭和大哥知道这就是个托词。两个皇子长期离京总归是不够安全,朝堂之上更是容易生出些猜忌,为免人心动荡,是时候回去露露面了。
不过信是月初收到的,如今十日已过,这两人还滞留在秀才院,就是好奇程颂能酿出什么酒来,如今果然不负所望。严昭把程颂酿好的酒装了两坛,封好后准备带回皇宫。
“你何时再来啊?”
晚饭时,画砚问严昭。
“应是用不了多久,回去与爹娘商议酿酒之事,须要尽快给程公子消息。”
严昭刚来时在秀才院吃饭从来不说话,后来架不住这大小小小小小一院子话痨,吃饭时也管不住嘴,不知不觉就被带跑偏了。
“那你早点回来,下月杏果就熟了,少爷用杏果糖水煮的酸梅汤可好喝了,去年你没赶上,今年可别错过了。”
画砚刚才也好奇尝了尝那烈酒,坏心眼的少爷也没拦着。虽然只喝了一口,但孩子现在小脸还红扑扑的,头也有点发晕,对着即将离开的好友一片地语重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