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五百两?”
厅堂内,县丞略带惊讶的重复了一句。
“是,那程小郎君是这么说的,说是绢花与杏干一共售卖了三千五百两,绢花占了近九成。”主簿回道。
程颂带着画砚在主簿房等候,之前虽然一直在卖货,但数额都不大,他也没想过上税的事,而从章家分到的钱属于分红,也无需上税。
不过刚卖出的这批绢花数额不小,作坊也开在了县城里,程颂还是决定来把税交了,别一不小心招惹个偷税漏税的罪名。
但他的积极守法,却让县衙的几位大人颇感为难,只是难的不是应收多少税,而是这税以什么名义收。
大琞近年来社会安定,税额不算高。
普通的农人做些手工艺品出来卖或是售卖自家的蔬菜鸡鸭是不需要交税的,因为农户们收入低,多数人都要靠这些贴补家用。
只有专门做生意的商人,不论坐商还是行商,才需要缴纳商税,除了土地、房屋和人口买卖税额较高,其它普通生意的税额都是二十税一,就是百分之五。
可一旦按这个名义收了税,就等于定了程颂的商籍。这一点来衙门之前他自己没想到,黎仁诚又去了云州,没人提醒他,冒冒失失地就跑来依法交税了。
这事若换了旁人,哪用得上几位大人犯愁,直接收钱就好,但程颂的作坊之所以快速做大和他助困行善脱不开关系。
接收本县灾民、买下那些因灾被卖的代州少年都是仁善之举,若是因此绝了他的科举之路,整个衙门都有些过意不去,甚至于心不忍。
虽然以程颂的成绩,这路绝不绝可能都考不中。
不过这税钱也不能不收,毕竟他那作坊敞开门做生意,若是日后被有心人抓了把柄可能麻烦更大……
就在程颂等得直犯困时,终于被通知去交钱了。
“交钱?”
程颂问给他办手续的吏员。
“对,交钱,不是交税。”
吏员笑着回话。
刚刚厅堂内经过一番商讨之后,县丞给出了一个相对两全的主意。
这钱程颂得交,但不是以商税的名义交给衙门,而是作为学田产出的分成交给县学,性质与佃农交粮类似。
县学可以留存其中三分之一贴补开支,再以超出收益范围或标准为由,把其中的三分之二上交到县衙。
交到县衙的这笔费用也不会归入本县税收,而是要专款专用,全部用于因暴雨受灾的两村重建,包括打制曲辕犁、租用耕牛、征用更多役夫去帮助灾民清路、建房和耕种。
“但我没有租种学田,如何算作学田产出呢?”
小傻子程颂没理解大人们的一番苦心,继续向吏员提问。
“小郎君你不是租了好几个院子吗?”
“是,租院子也算县学的佃农?”
“算,算吧,大人说算,那应该就算。”
这吏员是主簿的心腹,见程颂还没明白,就低声把刚才厅堂里的商议经过透给他了。
听完之后程颂才猛然醒悟,向着吏员深施一礼,并请他一定帮忙向主簿和县令县氶转达自己的感谢。
“程小郎君不必多礼。”
吏员赶紧伸手相扶,接着对程颂说道:“大人吩咐了,在小郎君赴考院试之前,都能以此种方式将税钱交上,也不必更改户籍。”
说清了原委,吏员还让程颂把钱直接交了即可,单据也给他开好了,县学的三分之一他们会派人送去,不用程颂自己跑了。
“多谢官爷!”
从县衙出来后,程颂不免感慨自己时运有加,长宁县衙的几位大人是否绝对清正他不敢说,但至少在自己所经历的几件事中,并未受到任何难为和欺压,大人断案也是十分公正。
听崔勇说,他们那里受灾后,衙门过了好几天才来人送了几袋陈粮,更没人接他们去县城暂住避难。
只说等雨季过后再派人来清路,期间让他们协力自救或去投亲靠友。
他被卖掉就是因为家里孩子多,喂不饱几张嘴的无奈之举。
两相对比,虽然长宁县衙将一部分救灾压力转移到了自己这里,但总算是为灾民尽了力,就算这么做包含了积攒政绩的目的,也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冷漠官员强得多。
既然大人们为维护自己指了明路,把他交的税钱都用在救灾上,那他就得尽力将买卖做得更大,多挣些银子才能不负所托。
想通这道理,程颂心中清明,对着身边的画砚笑道:“回吧,挣钱去。”
……
为了多等一船甘蔗,王止一行三天后才回到长宁,骡车刚进村子,所有人就闻到一股特别的浓香。
“准是少爷又在做什么吃食。”
天气热,车帘没挂,梁言吸着鼻子和黎仁诚说道。
“应是。”
“黎秀才回来了!”
忙着给程颂擦汗的画砚看到秀才院外来了骡车就激动了,没等人下车就大呼小叫的。
“哥哥!”
骡车先路过隔壁制糖院子,正在挑虫果的梁文也看到了,跑得比画砚还快,这会儿已经抓着梁言不住地喊哥哥了。
“颂弟煮的这是何物?”
自从熬糖搬到了隔壁,秀才院里的大灶就没再用过,他们也多去隔壁和大家一起吃饭。
偶尔程颂想做点儿什么也用厨房的锅灶,现在这灶上放的是最大的一口铁锅,里面是一锅乌黑的浓汤,咸香浓郁。
“是酱油!”
画砚这回不咋呼了,示意黎仁诚低头,压着嗓子揭秘。
“酱油酿好了?”
黎仁诚也露出了几分惊讶,六月底时程颂就说过酱油差不多可以开坛了,只是一直事忙没顾上,这事别人又干不了,就一直耽搁着。
“差不多了,今日已是第四次出油,还需加糖水熬煮,煮好后就可以用了,如果能再晒上十天半月味道会更好。”
酱油开坛后就要加盐水冲油,他们做得本来就不多,连续四天冲油之后就可以混合熬煮了,但酱油和冰糖一样,都是需要高度保密的技术,这才又启用了秀才院的大锅灶。
梁言这时也拉着弟弟进来了,想把剩下的银票和银子交给少爷。
“不急,你先拿着,此行可还顺利?”程颂问道。
“顺利!少爷,咱们作坊的绢花头饰在云州的铺子里卖到三百文一支,卖得可好了,怕是到不了乞巧节就能卖光,方四爷让带话说先别忙着研究新样子,趁这几日卖得火热赶紧再多做些!”
梁言平日话不多,这一串说下来可见孩子是有些激动了。
“在云州铺子售卖?不是说要运到江南或是京城吗?”
程颂听了又高兴又意外,抓着大勺边搅边问向黎仁诚。
“是,但方四爷的商船只在云州与冀州往返,运往京城的货通常贩给其它商船,听他说绢花运到码头后就邀了几个相熟的商人看货,当日就把货清了,有的商人买下后直接就在云州的铺子售卖了。”
黎仁诚虽没有梁言表现得激动,但在云州看到绢花头饰被卖到三百文一支还被抢着买时,也是吃惊不小。
他与程颂是最清楚绢花成本的,方四爷愿以八十文一支收购在他眼里已是极高的价钱了,没想到搭了一日车送到府城,身价就翻了近四倍。
“清了?四万多头饰全卖了?都在云州铺子售卖?”程颂诧异问道。
“货是清了,但听方四爷说,应是差不多一半的货进了云州各商铺,另一半被去往京城贩货的商人包下了。”黎仁诚说。
他们到达云州后直接去了当初客栈伙计推荐的那条商街,没想到接连在两家首饰铺子看到了绢花木簪,售价都是三百文。
既然货在云州就售卖了,黎仁诚猜测也许商船还没走,便去了趟码头的方家商行,想打听一下售卖的情况,见到了正想给程颂传信的方四爷。
方四爷说绢花卖得太快,他也没料到,于是当即改了行程,安排他家掌柜装了其它货上船去冀州了。
他自己就守在云州商行等着程颂的下一批货,打算继续在码头卖,连运费都省了。
“若是只在云州和京城售卖,那我们再做一批应是抢得过出仿品的速度,等熬好酱油我去找大姐商议一下。”
云州和京城若有人想大批仿制,需要从江南购进绢布,所以程颂才敢猜测仿品没那么快出现。
不过即便如此,现在这个样式,他也打算至多再做十天,之后就全力做新品,不能等到仿品出现了才调整生产。
“黎大姐与几名女工直接进城了,说要加紧制作,方四爷的意思是最好每日往府城送一趟货,做多少送多少,运费算他的。”
梁言喝了弟弟跑去端来的酸梅汤,拍了下自己的书包,说买回来的几样头饰都在自己包里,黎大姐让他带回来给程颂的,还说等她散工回来再一起商量新款式。
这日作坊的晚饭既简单又特别,虽然暑气还盛着,但满院的人都被用酱油调味的热汤面征服了,一碗又一碗吃得热汗直淌又香得停不下来。
“这酱油味道好,做少了,少了。”
舅母放下碗筷满脸的遗憾,催着两个儿子赶紧吃,吃完回去挑豆子泡豆子,这酱油要几个月才能吃上,须得赶紧做!
“也不急于现在,等明日印书坊搬走,在那个院子做吧,这次多买些黄豆,再从村里请几个婶子来帮忙挑豆。”程颂说道。
“崔勇他们要搬走?搬去哪儿啊?”
一旁的梁言问道,怎么他们才离开几天,印书坊就要搬了?
“崔勇他们不搬,只是印书坊搬去城里,就是绢花作坊旁边那个院子。”
画砚给梁言通报少爷的新决策,反正崔勇他们散工就回来了,日日都能见到,搬就搬吧,少爷的安排肯定是对的。
这酱油真香,用来烧肉也定错不了!
“识字书能卖了?”
黎仁诚倒是知道程颂的打算,租下那个大院之后他俩就商量好如何用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差不多了,已经印好六七百本了,再过两天就可以在县城售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