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叶空雨看着闷头啃煎饼的万里晴，掂量他有几斤几两，被看的人也不是丝毫没有感觉，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不吃饭老看我干嘛？”
“你好看。”
万里晴：“......”这倒是实话。
“怎么一大早洗床单？”叶空雨喝着牛奶，顺手喂小九吃苹果粒。
万里晴眼神闪烁，有些心虚，扯谎：“我睡觉流口水。”
叶空雨笑了下，身子往前凑了点，盯着他的眼睛，像是看穿了他的伪装，嘲笑：“朝朝，我看不止吧。”
“什么意思？”万里晴还在逞强。
“就你想的那个意思。”
万里晴吭哧吭哧，把煎饼当成叶空雨咬，一口下去，薄脆的渣渣下雪一样往桌面掉，吃得实在狼狈，偏偏叶空雨还对着小九，贱兮兮说：“去吧，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
小九一听，飞过来，把渣子啄净光。
万里晴：“......”扫地机器人都没他儿子到位。
“快吃。”叶空雨看了看时间，“今天早点去，早上有个会。”
经过几天的相处，万里晴发现叶空雨的时间观念非常强，这人骚包酷拽的性格和他在工作上的严谨不苟，实在是两种极度，他愈发觉得叶空雨是个矛盾体。
就比如，一家挺潮的工作室，却极爱开会。
“北彻不常来公司，只要他在，少不了开会。”洗衣机滴滴响，叶空雨取出床单去晾，把小九关回笼子，跟万里晴说，“等有一天你当了领导，就会明白高效的会议更有利于员工执行，这对推进项目是有益的。”
万里晴撇撇嘴，切，资本家论调。
但等他第二次参加会议，便理解了叶空雨的话，北彻做事雷厉风行，会上不讲一句废话，直切主题。
“格陵兰岛外采的行程定下来了，跟之前一样，差旅涉及的所有费用客户出，咱们的人只用把素材完好带回来就行。”北彻说着，会议室的后门开了，进来两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他们随意找了椅子坐下来。
呦，还有洋人啊。万里晴分了神，有意无意往人家那边瞥。
洋人看到万里晴这个生面孔也觉得新鲜，左边那个小哥还朝他眨眨眼，万里晴落落大方回了一个微笑，他认为这是国际礼仪，总不能让人觉得他没礼貌。
可落在叶空雨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拈花惹草。叶空雨心说。
“停。”叶空雨示意北彻，他看向两个洋人，“来了个新成员，你们认识一下。”
万里晴这才回神，和叶空雨对视，在他眼里看到了几分幸灾乐祸，北彻同样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局面，林颜在手机上敲出一行字：老大这是吃醋了？
梁逸回：冲冠一怒为蓝颜！
万里晴只好站起来自我介绍，每说一个字，就在心里将叶空雨凌迟一遍。
“我是乔伊。”
“我是霍华德。”
两位都是KB工作室的外籍签约摄影师。
乔伊是哥伦比亚人，强项是人物肖像，他所创办的时尚杂志被评为国际新锐，为了登上杂志封面，娱乐圈的各路人马可谓挤破脑袋，去年，一个不温不火的电影小生，仅仅是约上了内页，就以反差感极强的长发造型迅速出圈，如今，已经是顶流电影咖。
再说霍华德，他来自芬兰，特殊的地域环境赋予了他忧郁的气质，虽然主攻风光摄影，但在他的镜头里，磅礴的风景总是多了些细腻，仿佛踏进世界的另一面。
怎么随便逮一个两个都是大佬啊！比起人家漂亮的履历，万里晴觉得自己的过往真不值一提，垂着脑袋落座。
这时，叶空雨说话了：“霍华德，你不是对古建筑感兴趣，以后可以多和万里晴交流交流，他是西大建筑系的，我们学校的风采栏至今还贴着他的获奖设计稿，创意新颖，很值得一看。”
万里晴的脑袋唰地抬起。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他当初意识到自己对古建的热爱后，毅然报名参加了当届的全国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
设计的是一所书院。
现代建筑和古建还是有壁的，万里晴本是去打个酱油，都没想自己能入围，领奖时人都是懵的。
他拿奖，沈炎也开心。
可开心完，这位建筑系的大才子就语重心长说——
万万，古建这条路难走，你还是专注现代建筑吧。
因此万里晴疑心他毕业后选择进奇酷，多少受了沈炎的影响。
……或者说打击。
然而此刻，叶空雨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夸他，这无疑给了万里晴底气，似乎他藏在暗无天日之地的梦想，被叶空雨拎出来晒了晒太阳。
“真是太好了。”霍华德的中文是散装的，说起来词不达意，冲万里晴笑着，“那我们的确该深入交流。”
他为显郑重，特意加重了‘深入’这个词。
叶空雨的脸肉眼可见黑了下。
北彻：“……”没见过搬石头砸自己脚的。
每回出去外采，无论国内国外，叶空雨带的人都是北彻，两个老板一走就是差不多半个月，底下这帮人要疯，摸鱼的摸鱼，迟到的迟到，乱成一锅粥，但也总能在老板回来前，高质高量完成任务。
今天这个会议，北彻就是安排他们离开后的工作。
不过计划有变。
“我有助理了。”叶空雨看向北彻说，“我带万里晴去。”
“不行。”北彻沉下脸，“你以前难道没有助理？格陵兰岛气候恶劣，他一个新人有什么应变能力？这是工作，不是出去旅游，你如果这样坚持，这个单子我们不接也罢，反正预付款还没到账。”
会议室里，大家气都不敢喘。
北彻一旦发火就是条暴龙。
商务部的负责人付黎，曾因自作主张，丢了个近千万的项目，害怕被批评，瞒了一星期才上报。
北彻得知后，亲自出面和客户洽谈，对方看在他的面子，爽快签了合同。
回到公司，北彻把合同甩付黎脸上，说，再有下次，滚蛋。
付黎是北彻招进来的。他亲自教授她谈判技巧，将她从一名小职员提拔为商务部组长，他可以容忍她工作上的失误，但绝不容许她因个人的怯懦损害团队利益。在长此以往的交手中，KB工作室的人都渐渐了解北彻的脾气，不触他逆鳞，他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发火，骤然冷下脸来，连现下已经磨炼成‘付姐’的付黎都发怵。
“哎......”叶空雨叹气，懒懒开口，“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别动气。”
北彻气乐了：“原来你在跟我商量，好，我不同意。”
这会真是没法开了。叶空雨摆摆手，行，先散了吧。
会议室里只留下他和北彻，两人坐在桌子一头一尾，互相看着，又都不说话，最后是北彻起身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叶空雨面前的桌上，讥笑问：“翅膀长硬了，要单飞啊？”
叶空雨靠着椅背，表情沉静，眼底暗波涌动，低低道：“难道你要一辈子把我系在你裤腰带上？”
北彻无言。
叶空雨在境内已无至亲。
当年殷时章病重，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担心自己的小外孙遭人算计，哪怕他将巨额遗产全部给了叶空雨，仍怕他孤孤单单受委屈。
是北彻抓着老爷子的手，承诺说，您放心，我会把啸吟当成弟弟疼。
他也确实做到了。
北家是儒商，到了北彻这一辈，已是富埒陶白，他的商业版图逐年扩张，但重心仍然在这家员工不过五十来人的工作室。
叶空雨没有说过谢谢，都记在心里。
“我有半年没发病了。”叶空雨语速很慢，边想边说，“如果有天他知道了，我希望是由我告诉他的，而非从别人口中得知，我想以一个正常人来面对他。”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清楚。
“放屁。”北彻烦躁地踢了下椅子，“你本来就是正常人。”
叶空雨低眉浅笑。
“真是怕了你了，带个缺心眼出门，谁给谁当祖宗啊？”北彻嘟囔着往外走，对着门外墙上的主讲机吼，“都回来开会，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也不知道两位领导怎么沟通的，等他们再次回来，会议室里春风拂面。
万里晴心潮澎拜，他高考查分数都没这样激动过。
“有护照吗？”北彻问他。
万里晴狂点头：“有。”
“抽空去把签证办了，定的是月底出发，留给你准备的时间还挺宽裕，好好做攻略。”
听着北彻的话，万里晴心死了大半，出差半个月，刚好把他的国庆假期占了，他还要回家，要陪爸妈逛水街。
散会后，他跟叶空雨说：“我挺想出差的，但我真去不了，要不你还是跟彻哥去吧。”
“彻哥？你还挺会套近乎，叫彻总。”
“梁逸他们不都这么叫？”
“你跟他们能一样，你是我助理。”
“......”万里晴木着脸行了个清宫礼，“微臣知道了，请问圣上能回到刚才的话题吗？”
叶空雨伸手扶住他：“爱卿平身，这趟差，你非去不可。”
“昏君。”万里晴脱口而出。
叶空雨当然知道他不想出差的原因，便道：“加班几天，回来就补休几天，要是不想休息，可以拿三倍的工资。”
万里晴死了的心如枯木逢春。
“这次客户给的预算很充裕，我本来还打算在格陵兰岛拍摄完，带你去宾夕法尼亚州看流水别墅，你要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去找北彻说。”叶空雨转身往外走。
“别——”万里晴赶忙拉住叶空雨的手腕。
那可是流水别墅。
是世界伟大的建筑之一。
“微臣愿随圣上远征啊！”他又开始行礼，就差跪下了，叶空雨由他抓着手，唇角可疑地翘了翘。
门外。
梁逸的表情五彩纷呈。
她是上来送企划书的，歪打正着，赶上这出现场版的角色扮演，偷偷给林颜发消息——
救命，老大好闷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