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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旧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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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皇帝成人精,待刘长嫣退下,刘曜即叫了南阳王胤过来,问他刘长嫣住在南阳王府期间都见了什么人?他一贯锋锐机敏,这是多年沙场作战留下的习惯,尤其随着刘长嫣渐渐长大,他更将这份敏锐用到了对女儿的疼爱中。

南阳王胤近日忙着朝中事宜,早忘了刘长嫣的事,观父皇形态,觉察不对,忙据实以答,又问了刘曜缘故。

刘曜如实告诉次子,他怀疑幼女有了心悦之人。

南阳王胤立刻就想到了慕容恪,但是,他派去的老内侍乃忠心之辈,倘二人有私情,不会不告知,他再三保证,幼妹绝不可能与人有私,何况此事是在他府上,他不至于疏漏至此。

南阳王胤与刘长嫣兄妹几人虽非一母所出,但待弟弟妹妹们一贯宽厚,他本是刘曜世子,亦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但因于刘曜登基前在战乱中失踪,等寻回时,刘曜已经立了刘熙为太子。太子熙孝友仁慈,志尚冲雅,广有贤德之名,只是在乱世里,贤德恐难以立基,待南阳王胤寻回,刘曜观其文才武略,神度宏远,念及太子熙仁慈,曾有改立南阳王胤之心。

南阳王胤之舅父、时任左光禄大夫的卜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以汉光武帝无过而废郭后,遂开后汉诸帝频易后位先例,致使汉朝纲动荡为由,劝诫刘曜不可无过而废储君。南阳王胤更是亲自前来泣泪劝诫刘曜不可起废立之心,刘曜念及儿子与大臣劝诫,更念及与羊献容旧时情谊,终是作罢。事后,他追封了南阳王胤的生母卜氏,对南阳王胤及卜泰亦多加封赏,令太子熙对南阳王胤尽家人之礼。至那,兄弟手足间多是亲厚,于列国少见。

刘曜本是怀疑有人诱骗公主,听南阳王胤说来不是如此,渐放疑心,况慕容部多有仰仗他之处,纵给慕容皝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唆使儿子行此事。

不想第二日,内侍禀报,刘长嫣又去南阳王府了。

春日万华鲜妍,绿帏莺啼,刘长嫣斜倚在树桩上,修改着自己将成的骈赋,身旁慕容恪自袖间掏出一枚陶埙,静静吹奏起来,纯净之声回荡在花苑中令春日喧嚣都静寂了几分。

埙之声韵若太古遗响,绵延清凉而无管弦凌杂,他素喜之幽远深长,悱恻如诉。

刘长嫣问他:“这曲子叫什么,真好听。”

慕容恪才想起来,他还未给这曲子起名字,清澈眸光一扫树上寒鸦,笑说:“就叫寒鸦曲吧!”

刘长嫣天真一笑,“我为寒鸦作赋,你为寒鸦作曲,我们都是寒鸦的伯乐!”

慕容恪也不禁一笑,刘长嫣遂让他教她吹这曲子,她学的很快,至晚上回宫时,已是能独奏。

刘皇后熟通音律,也善吹埙,刘长嫣曾缠着刘皇后教过她几日,但她不会运气,练个半盏茶时间就累得气喘吁吁,吹了三日才出声,练了半月也未能成一首曲子。

不想今去了南阳王府半日,回来竟能独奏了,刘皇后欣慰赞她,刘长嫣心想:那是师傅教得好。

这话若让刘曜听到,定会吐血三升,他这个女儿自降世,便是爱若掌珠,自小琴棋书画,所请师傅无不是当世名儒与内宫才高女官,任哪个学识都不会比小小年纪的慕容恪差的。

但刘长嫣就是喜欢跟慕容恪学东西,就是喜欢跟慕容恪说话,她喜欢他那种永远都内敛细致有耐心的样子。

如此几番,刘曜越觉异常,亲自召来了南阳王府那位老侍从询问。

老侍从是自晋朝就在内宫服侍之人,历经改朝换代,侍于南阳王府,也算历经风雨之人,闻陛下问言,只一句:“公主与四王孙在一起,很是开怀。”

一个帝王,也是一位父亲,为女儿择婿,通常不需驸马有何天纵之才,能让她的女儿过得开心快乐,这驸马便是十万分合格了。

老侍从的话令刘曜沉默了,他再拜退下。

很多年前,在洛阳幽幽深宫之中,他曾见一名女子身登国母之位,立于万人伏拜的最顶峰,可她却不快乐,终日愁眉紧锁,无一丝笑颜。待多年后,改朝换代,他于长安城的深宫之中和此女重逢,新朝初立,她再度登临后位,内有特宠,外参朝政,脸上永远都挂着洛阳深宫中没有的笑容。

那时他就在想:皇后娘娘终是寻到了自己的幸福。

现在,他希望她的女儿可以继续幸福下去。

枝头黄莺轻啼,枝下刘长嫣正随慕容恪学着鲜卑语。

她自小学东西就快,但总是一时热度,不能精细,这几日却学会了很多句鲜卑话。

比如,鲜卑日常口语称父亲为兄兄,嫡母为家家,平日唤阿娘多为阿磨敦,兄长称阿干。

她也知道了慕容恪家中兄弟姐妹比她还多,渐渐感觉出,慕容恪于慕容皝诸多子女之中,恐不是受宠的那个。

比如,辽东慕容部称臣赵国,此次慕容皝前来,为表诚心,便要送赵国以质子。如今,辽东世子一行皆落塌馆驿,独慕容恪暂居南阳王府,很明显慕容恪便是辽东送来的质子了。倘不是一方点名索要,那另一方主动送来的质子,地位通常不是很高。古往今来的质子,等同于弃子。

再比如,慕容恪的嫡兄慕容儁鲜卑名唤贺赖跋,是英雄之义,五弟慕容霸唤阿六敦,是金子的意思,而慕容恪唤贺若,为忠贞之意。寓意都是好的,但让人听来却意味不同。嫡子要做英雄,是部族的未来,小儿子是心头宝,以金子作拟,独慕容恪这不受宠的庶子,便要忠贞了。

刘长嫣在心里暗骂慕容皝这偏心眼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竟不知贺若之才,才是世间珍宝。

慕容恪不知道自己给刘长嫣怜悯了一回,便是知道也会劝她放平心态。他生母出身渤海高氏,是地地道道的士族之女,永嘉之乱后,北方士族倾颓,宗族离散,他外祖父母皆亡于战乱,仅剩母亲随族人四处流徙。后渤海高氏在高瞻的带领下归顺辽东,为表忠顺,便献数女入慕容氏侍奉,其中一位旁枝之女,便是慕容恪之母高夫人。高夫人自幼受大家教养,德色俱佳,但她恬淡少言,谨守礼教,这般中原女子的端庄性情实不对慕容皝的口味,慕容皝更喜欢的是慕容霸之母兰夫人一般温柔娇俏玲珑体贴的解语花,故高夫人一直宠爱平平,连带其所出的慕容恪亦不十分得父亲注意。

但是,高夫人自幼饱读经史,工于诗赋,她恬淡少言,也宁静淡泊,谨守礼教,也明知进退,慕容恪在她教养之下长大,虽无父亲宠爱,却也自有独到之处。

他坐在树下,意态平和地看着一卷书简,细细精读之时,还做了许多批注,待刘长嫣有疑问时,便放下书简与她解答。

红墙绿柳下,少年少女各手执一卷,相谈甚欢,间或有落英簌簌而下,坠落于二人额发之间。

不时,南阳王妃有事相请,听了宫人禀传,刘长嫣对慕容恪道:“你且等我一会子,我去去就来。”

慕容恪点头,待目送她走远,复凝神贯注读起自己的书卷来。

待一卷书了,一人自林间拂柳踱步而来,他着一袭家常素袍,生得高余九尺,垂手过膝,风骨俊茂,仪态不凡,尤其额间一双白眉,尤为惹人注意。

慕容恪见是长者,起身见礼。

长者手执酒壶,随意饮下一口,略带赤光的双目将这少年一阵打量,最后定在他手中竹简上,“小子在读何书?”

慕容恪一笑,大大方方将竹简呈与长者。

长者一瞧,竟是《黄石公三略》。他大致扫了一眼他的批阅,不禁又瞥了这少年一眼,清清瘦瘦的,不想竟还深究兵家之作。

黄石公为战国诸子百家之一,与鬼谷子齐名。相传其婴儿时被弃黄山,故谓黄石公。秦末战乱,黄石公隐于下邳,曾借遗落足履之由三次试探张良,后授之以兵法,辅助汉高祖得天下,后世传之有《黄石公三略》。

长者捧着竹简敛衽而坐在树下,漫不经心问:“小子有何心得?”

对于陌生人的突然考校,慕容恪姿态一如先时谦恭,“心得不敢当,所阅所见,不过‘生存’而已。”

“哦?”长者一偏头,生出三分兴致,“黄石公言三略,上略设礼赏,别奸雄,著成败,中略差德行,审权变,下略陈道德,察安危,明贼贤之咎。一言而概之,言天、言地、言人。不过修身以度势,聚天下英豪治国而平天下,倘生存且不能,如何有鲲鹏高举?”

“鲲鹏并非出世便可高举的。”慕容恪一笑,“赵国据中原半壁,进可攻,退可守,施德而用,使民安居乐业,以明睿者掌兵,聚天下英雄以用之,自可设纲常、建礼仪,有左右天下之上略。而辽东贫远,虎狼环视,尚无天道、时势可乘,但正因无天道、时势可乘,更应尽人事而用之。行下略乃当前时务,亦是后世实务。毕竟,鲲鹏一再高举,方能睹天地高圆。”

“那在你看来,辽东该如何高举?”长者继续问。

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或推崇农桑、礼贤下士、建庠序教化人民等等这些,长者多少年听得耳朵已经长茧,自然,这也是实务,可这些实务,人人都会说都会做。就拿辽东来说,慕容恪之祖父、辽东统领慕容廆雅好华夏礼义,他继承部落后因旧时生存环境恶劣,便带领族人迁居棘城,于棘城学习中原王朝统治方式,教民农桑,爱重士人,推行儒学,建立东庠,渐使政事修明,方吸纳人心,幽平之地士民多归之。当然这些实务效果也极其显著,至如今,慕容氏盘踞辽东成今日气候。长者有此一问,不是想听这些老掉牙的东西,他是想问这个少年如今的局势,在如今的局势之下,他认为辽东该如何?

慕容恪一贯少言,少言的人自然也不爱说废话,长者此问,他直接答:“以现有之势,充足自身,先灭段部以平腹背之危,进而除宇文部、伐高丽,扫平辽东环敌,再谋中原!”

长者短暂沉默,进而放声大笑,他的大笑不是嘲笑,是带有几分赞赏的欣悦之笑。或许在别人看来,区区辽东,地远国乏,以现有之基对战环敌,可赞是慕容部雄杰之心,但说谋中原却是痴人说梦。可是长者不这么觉得,为英雄者当怀长远之志,他匈奴一族早先游牧塞外,为汉武驱逐,为曹魏迁用,何人能够想到曾被汉家兵败一时的冒顿单于之后有一日会进中原而代司马氏立国?今慕容部固贫远,可他日如何又有谁能料知?匈奴和羯人今皆入中原建制,要说鲜卑、乌桓、丁零等诸部无此心,任谁都是不信的。这小小少年有如此志向,更不讳言之,委实有趣的很!

长者大笑后,复又与他畅谈起兵法来,至傍晚燕鸟归暮,长者起身离去,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少时便喜爱读书,尤其喜爱兵书,但他读书有个缺点,仅志在广泛涉猎,而非精读文句,故常遭人戏讽文广才疏。

今见此少年,不由心赞:江山有新辈矣!

慕容恪左等右等,直至傍晚也未见说去去就回的刘长嫣归来。

刘长嫣却是被南阳王妃送回宫里去了,第二日清晨,刘皇后命人布了早膳,对她说:“你父皇要为你择婿了。”

刘长嫣撅撅嘴,“儿臣知道啊,不是说等几日再说嘛。”

刘皇后与太子妃、南阳王妃相视一笑,“不需等几日了,陛下已是有人选了。”

刘长嫣一口粟粥险些喷出来,“这么快?不是,父皇也没跟我商量过啊!”她说着放下碗筷,拔腿就跑,“不行,我要去找父皇!”

刘皇后与太子妃和南阳王妃准备的话全未派上用场,南阳王妃道:“遭了,此刻陛下正召见来使呢!”

依刘长嫣的性子,非冲撞来客不可。刘皇后简直头疼,忙命人去追。

未央宫内,慕容皝听了刘曜的话属实有些懵。

刘曜是这么说的:“朕早闻辽东大单于雄才远略,志概贯时,今见卿,方知卿青出于蓝,真乃一时雄杰。朕远慕慕容氏德才,知卿子器度深重,故欲与卿结儿女之好,不知卿可否割爱爱子?”

待反应过来,慕容皝不只是有些懵了。

赵国皇帝,要和他做儿女亲家?

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脑子有包就不会说不好。慕容皝简直难掩激动地就替世子慕容儁应下了。至于为什么是世子儁,因为只要不是脑子有包,就不会想到是别人。慕容皝既然来此出使,就是做过功课的,他知道刘曜膝下九子一女,这仅有的一女和他几个年长的儿子年纪皆相仿,但堂堂赵国皇帝为女选婿,断无越过嫡子而择庶子的道理。因此,不是世子儁又能是谁?

他感激涕零替儿子谢过赐婚。

心里一面想着,世子儁已有婚约了,他喜欢可足浑氏,可纵使再喜欢,赵国公主于整个辽东的分量也绝非一个可足浑氏可比,回头他一定要和儿子好好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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