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河水深,特意建了拱桥,是新娘子的必经之路。
轿子是四人抬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有人冲着轿子喊新娘露头,看看是不是腐尸。
苏言和云行亦在人群中,“腐尸怎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轿子里,一定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如果他再来,估计会在人群中。”
云行对苏言旺盛的好奇心十分佩服,“为何如此关注此事。”
“腐尸可不是随便都能找到的,又专挑成亲这日下手,八成是与那位李老爷有仇,说不准真会有第二次。我是仵作,若看到尸体,去验一验,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云行无言。
就像苏言从前说过的,她对案子总是控制不住的上心。
若苏茂和娘如今都安稳活着,她或许能在安平镇做一辈子的仵作。
恰在此时,人群骚动起来。
“有血,真的有血,大家快看,血流出来了!”
一时之间冷风簌簌,灯笼中烛火跳动,前排骚乱,围在桥附近的人却蜂拥上前,想退的退不得,想看的看不到。
刚过桥的轿子被轿夫仍在原处,火红的帷幔弥漫着浓烈的死气,无人敢上前。
苏言与云行被拥挤的人冲散,苏言试图往前走,可却被人群带得往旁边挪。
眼瞅着就要挪到河边,苏言喊了声云行的名字,便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人群更是骚动,纷纷看向洛川河。
他们看到,在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姑娘落水后,紧跟着便跳下一个着黑衣的男子。
男子的佩剑留在岸边,价值不菲。
*
苏言其实是会游泳的,苏茂教过她。
苏茂教过她的东西很多,他似乎很想让她强身健体,可惜她一直没能领悟到。
落入河水急速下沉时,苏言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苏茂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从小便逼迫她去练那些东西。
可为什么呢?
苏言没想到云行会下水救她。
不过她自认为已经或多或少地了解云行,对他而言,救人不过是件小事,救苏言也是顺手的事。
所以为了让云行下水显得更有价值,苏言便尽量笨拙一些,不乱动,只随云行一起往上游。
上岸后,凑过来好几人。
有住在附近的好心人递来汗巾,“姑娘,快擦擦水,这是刚洗过,干净的。”
还有几个小姑娘,手忙脚乱的帮苏言拧衣服上的水。
苏言只擦了一把脸,便去看云行。
云行同样浑身湿透,在苏言看过来的瞬间,他系好松了的面具,单手扶着岸边的树,胸口轻轻起伏。
他得脸色很差,皮肤本就白皙,如今更是苍白如冬雪,就连薄唇都无血色。
大约因为是男子,又是习武之人,其他人更关心苏言这个小姑娘。
苏言走到云行身边,想把汗巾递给他擦水,却发现紧蹙着眉,脸色十分难看。
苏茂是郎中,苏言又是学过几年医的,立刻看出他的不对劲。
苏言轻轻拍了他一下,“你还好吗?”
云行却身形轻晃,向前摔去。
“云行!”
*
在几个年轻男子的帮助下,苏言带云行回到客栈。
他头烫得厉害,似乎是烧得昏迷了,已经没有意识。
苏言给了帮忙的男子几个铜板,拜托他们先替云行换身干净衣裳,自己则按照小柴胡汤的方子去抓药。
喂药有些麻烦,云行尚未清醒,苏言只能强行给他灌下一些,喝了有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洒了出来,苏言又仔仔细细的清理好。
洛川河水谈不上有多干净,苏言应该替他清洗一遍的,但男女有别,苏言实在不方便。
苏言很惋惜,如果云行是尸体就好了,尸体可以随便洗。
……
真成了尸体,好像也没必要洗了。
苏言只能拿着汗巾,替云行擦拭额头的手心。
云行手指修长,掌心有茧,是常年练武导致,却不影响他的手好看。
长指骨节分明,鲜有的没什么力气,可以任由苏言玩弄。
喝了药,云行额头的温度退了些,但脸色却更加苍白。
云行的病其实很怪异。
苏言和他一路走来,她很确定,在云行下水前,他并未有任何不适。
云行是着了凉才会发热,但他是习武之人,即便是普通人落水,也不会立即发病,可云行几乎是上岸之后立刻晕倒。
退一步说,普通人发热到晕倒,也是少见的,除非还有其他病症。
苏言看了云行的脉象,并无其他不适。
云行这病来得又急又猛,恐怕是心病,与下水有关?
正想着,云行的手握成拳头。
他并没有清醒,但神情痛苦,拳头愈来愈紧。
苏言担心他伤到自己,强行把他的手指扯开,云行却好像坠崖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握紧苏言的手不肯松开。
与此同时,他的神情渐渐平静。
苏言便没再挣脱。
她打了个哈欠,趴在床榻旁,静静地看着他。
有点儿想趁机看看他的样子。
方才那几人真够细心的,衣服都换了,还让他戴着面具做什么?这几人竟还特意帮他重新戴好了。
苏言可怜巴巴地赶回来,什么都没看到。
现在倒是方便,云行没有抵抗之力,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但……似乎不太道德。
苏言强忍着冲动,打了个哈欠,一起睡着了。
*
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窒息的感觉逐渐放大,水底竟逐渐清明。
流水声愈来愈弱,恍然间,他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体悬浮在死水之中,前后皆是深渊。
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流逝,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想自救,于是他努力往上游。
水面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能看到天上的金乌。
他心中涌现希望。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按住他的头,拼命往水下压。
那人就像凶狠的猛兽,他的力气再他面前微不足道,任凭他如何挣扎,身体还是渐渐往下沉。
没力气了。
云行从噩梦中惊醒。
苏言被他惊醒,只见他浑身全是虚汗,额头的温度倒是退了。
云行松怔地看着苏言,以及二人还握在一起的手。
苏言想,反正耍流氓的是他,她不用怕。
云行的大脑这才开始运转,立刻松开手。
苏言取来熬好的药,“幸好你醒了,否则又要喂给你,你生病的时候可一点儿都不听话。”
云行低低头看着自己换过的寝衣,眉头拧起。
“吃惊吧,我换的,”苏言故意挑眉,“有没有定亲,可要我负责?”
云行:“……”
他伸出手,“药。”
苏言递给他,正色道:“昨日是有人推我下水,不是我不小心落水。”
云行看向窗外,“已是昨日了?”
“你烧了一夜,我勤勤恳恳照顾你,汗巾都要洗坏了,回头去了京城,记得舍命救我。”
云行说:“你倒是不吃亏。”
“主要是聪明。”
“何人会推你下水?”
“我原本考虑的是我可能得罪过人,但我们是临时改目的地来西越镇,冲着你我二人来的可能性极低。上岸后我发现你的佩剑找不到了,我折回去过,没人留意到你的佩剑,后来我又去当铺去找,也没有。”
若有人将佩剑偷走,最大的可能就是拿去换银子。
苏言说:“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说错了话,才惹得他针对我?”
“你指的是,新娘和腐尸?”
苏言点头,“新娘真的又被替换成腐尸了,我曾说捣鬼之人可能在人群中,还说想验验这腐尸,或许他是不想让仵作看到尸体。你的剑不知是被谁拿走的,它可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我打听过了,镇里有铁匠铺,我先赔你个武器。”
“不必,佩剑而已。”
“可你没有武器,若是动手……”
“我只是随手带了剑而已。”
苏言放心了,她就怕云行武力值减弱,心里不安。
“不过你的剑看起来挺值钱的。”
“据说打造时花费五千两。”
苏言:“……,找到它,必须找到它!”
*
云行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醒来后便没再发热。
苏言合计片刻,决定去找云行的五千两……哦不,是剑。
绝对不是为了银子,只是单纯的想感谢云行救她而已。
二人回到苏言落水的地方,苏言指着不远处说:“刚过桥的位置,有人注意到花轿里有鲜血流出来,但若尸体已经腐败,怎会流出新鲜血液?我去看了,是鸡血。”
云行说:“那便可以肯定,的确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八成是那个李骥的仇家,”苏言道,“听说他已经快五十岁了,从前被妻子压着不敢娶妻,妻子刚离世,便迫不及待张罗着续弦,选的还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此行径,难免会有几个仇人。”
云行意有所指,“你昨天做了很多事。”
苏言以为他在挑剔,“我可是在托人看着你,确认你安全的前提下去做的。”
云行说:“我的意思是,你做这些倒是很有兴趣。”
“遇到这等怪事,当然有趣,难道你就没有感兴趣的事情?”
云行沉默片刻,说:“当今太子殿下。”
苏言:“啊?你想做太子?”
不合适吧。
云行偏开头,不再吭声。
苏言拉着云行往前走,“我跟你说,这个李骥绝对被人盯上了,有人要搞他,他如果再敢提娶亲的事,估计还会和昨日一样。”
“或许是他的女儿,不愿看到母亲刚离世,父亲便另娶。”
“可能性不高,”苏言说,“我打听过了,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经不在西越镇,二女儿和小女儿都待字闺中,不过也快嫁人了,很少上街。她们怎会找到腐尸?”
云行原本对破案的兴致不高,但苏言如此上心,他难免被调动起来,“你的意思是,捣鬼之人,能方便找到尸体?”
“我昨晚还去了趟衙门,提醒县令去查一查最近几日下葬的人。”
云行:“……”
她当真是忙极了。
云行说:“跑了一晚,累坏了吧,需要休息吗?”
“那倒不用,”苏言面不改色,“你如果过意不去,可以背着我。”
云行:“……”
他放弃在言语上与苏言争锋。
云行难得动脑,“你应该也去了李宅。”
“真去了,但是被打出来了,只见到李宅的小丫鬟,听说李骥大发雷霆,家中的古董花瓶都砸了。我怕进去会挨打,就走了。”
云行说:“所以你等我醒过来,打算再去一次,以免挨打。”
苏言:“呀,你烧了一次,头脑都灵光了。”
云行:“……”
苏言又问了几个人,没人承认见过云行的剑,她决定再去典当行一次。
万一昨晚拿走剑的人没来得及去卖呢?
西越镇只有一个典当行,听说掌柜是县令的远方亲戚。
云行习惯暗中监视,苏言却大摇大摆的直接走了进去,云行疑惑地看着她。
即便逼问掌柜,也问不出什么吧?
他跟在苏言身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掌柜走到苏言跟前点头哈腰,“苏姑娘又来了,我这都帮苏姑娘盯着,没人来卖剑,您放心,如果有消息,我一定立刻告知您。”
云行:“?”
为何要对苏言这般客气?
苏言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很多兄弟,可以上街去找。”
掌柜忙说:“吩咐了吩咐了,都在找。”
话音刚落,一个素衣男子站在门口朝掌柜招手,掌柜走了过去。
苏言压低声音对云行说道:“这里有很多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