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是心烦意乱的一天啊，朱锦一上午都在学堂照常上课理事，但心里就是定不下来。
午饭开饭前，绘星赶来说皇后娘娘有旨召大长公主和朱锦午后入宫，朱锦来不及吃饭就赶回家去。
闫氏第一次见到这阵仗，她虽是周家儿媳执掌中馈，因夫婿殉职而得诰命，但她向来没什么机会进到内宫，就连琼楼宴都是周老大人夫妇或者鸳宁长公主带着女儿前去。饶是现在与英王府成了亲家，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皇后娘娘和内宫如此之近。
一旁的曹瑛习以为常，她与朱锦搭档两年多，朱锦在这些事上也不瞒着她，更多时候也需要两个人沟通各种安排，才能让学堂更好地运转。她对闫氏说：“闫姐姐不必在意，对二妹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闫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瑛姐见笑了，我虽是官眷，但也是第一回这么近的听到皇后娘娘的旨意。”
“是，我第一次经历时甚至有些慌乱，明明来告知的只是二妹身边的人，听到内容还险些恨不得跳开三丈远。闫姐姐别怪我打趣说笑，我听说英王府可是把皇后娘娘赐的如意做了聘礼，可见皇后娘娘和英王府爱重。”
闫氏忍不住嗔了她一句：“你你你这人，安慰人还要笑话两句的。”
“是是是，那就罚我待会儿少吃一块儿猪蹄，给闫姐姐赔罪。”
“哟，我用得着你赔呀，张娘子的拿手菜，猪蹄儿管够。”
二人说笑了一阵，曹瑛多说一句：“要我看，这京里能同闫姐姐这般就是顶舒服的了，像她那般身上担着的干系太多，也不容易。”
“是啊，她还有心力开学堂，实属不易。”
回到家后，朱锦匆匆用饭，便更衣整装和魏敏进宫去了。
马车上，朱锦问魏敏此番何事，魏敏拿着药膏子给她的手上药，恍若未闻。
朱锦调皮心起，捏着嗓子甩性儿道：“让我疼死好了，上什么药，也不知道是谁亲手打的。”说完鼻子还哼了一声。
魏敏抬头瞪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未停，抹匀了药膏，拿过帕子擦净手才说：“疼死你？分明是疼死我。”还作势抽打一下朱锦摊开晾药的手心。
朱锦母亲最疼她，小时候闯了祸挨了家法，魏敏总是严厉责罚，但过后都哭着给她上药，或者头疼脑热的也亲自照料，整夜搂着哄着，痊愈了才分开睡，直到她出嫁前仍是如此。
朱锦把头靠上魏敏肩头讨好地蹭蹭，魏敏反手抚上朱锦的脸颊，说：“想必是二公主的婚事，就快十八了，找我们进宫走个过场吧。”
魏敏是皇室最尊崇的长辈，小辈们的婚事总要请她坐镇，意思意思。
英王府去周家提亲前，也是修书做帖亲问了魏敏的意思的。
云莺在内宫门接的人，在路上扶着魏敏说：“圣上和谦妃娘娘也在，是以娘娘不能亲自出来迎。”
魏敏母女心下明了果然是二公主的婚事，但这阵势很齐整啊。
到了殿中，帝后做上首，谦妃恭敬地站在魏寅身旁，魏敏母女依次行礼问安。
赐座魏敏，朱锦站在母亲身旁。
魏寅笑着开口说：“今日又烦扰姑母了，原本也是打算今日请姑母进宫的，说说韵儿的婚事。”
二公主，魏韵。
“看圣上的意思，定是又看中了一个顶好的儿郎做女婿了。”魏敏也懒得客套。
“姑母夸耀了，看中是看中了，但还得姑母和表姐来帮忙忙掌掌眼。”
朱锦心道，可别再让我们去帮你看女婿了，别整的跟上回似的，一家子鸡飞狗跳的。
慕兰卿适时开口说：“姑母，您看龙将军家的小子如何？”
魏敏还想了一会儿才对号入座：“噢！是回京不久的龙家啊，龙家世代忠勇，家里出来的孩子肯定不差的，能得圣上青眼的想是更加出类拔萃。”
朱锦倒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正是林女医当年诊治过后生下的龙凤胎中的男孩儿，算起来年龄与二公主相当，龙家军功虽不及慕、云、朱三家，但是一家子在边关戍守多年，功劳品级都不低，尚公主也很合适了。
“是，姑母说的是，朕也是想着龙家可堪托付，韵儿再过个把月就要办十八岁的生辰礼了，届时刚好指婚。”
朱锦看了看谦妃，脸上平静得很，看不出满意不满意的。
谦妃人如其号，一直谦卑恭谨，同样是有儿有女的高阶嫔妃，她陪伴圣驾年岁最久，却总是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常常落在容、云二妃之后。
天家儿女婚事，都是由魏寅说了算，何况谦妃母家平平，前朝无人，她委实是不敢有什么想法意见。
朱锦又瞄了一眼慕兰卿，她也脸上平平，既有魏寅做主，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她只不过是在履行中宫之责罢了。
看来，又有两个年轻人的命运要交织在一起并改变了。
龙家，朱锦记忆里的一点小事被唤醒与今日这婚事连起来了！那便不是小事了！
魏泽怎么可能管不了骁骑营，魏泽怎么会那么蠢放纵他们招自己父皇一顿骂…
慕广卿卸任出守边关，龙氏回京，骁骑营尽是大兴中枢的骑兵精锐…
如果二公主下嫁龙家有大皇子或者龙家的意图，那么大皇子与龙家似乎成了某种联盟……
想到这，朱锦回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慕兰卿，后者面上不动波澜，袖下的手指却暗比了一个手势，朱锦心领神会。
魏敏率先恭喜了在座的三位喜得良婿，朱锦随后跟上附和。
至于当事人如何想，就不是她们母女能考虑的了，天家儿女，哪来的婚嫁自主。
魏寅说有要事请姑母去太元殿详谈，一听就是前朝的事，其余三人都识趣地止步，谦妃也向慕兰卿问安告退。
剩下朱锦终于可以和慕兰卿说说话。
等着人都走完，慕兰卿也命身边人退下，云莺云芷退下仔细把守。
“皎皎，龙家要成老大的妹婿了。”慕兰卿一句话，含义万千。
“他们确实有联系了吗？”
“我倒是没法子知道那么多，但你猜我是什么知道的？”
朱锦挑眉催她快说。
“圣上告诉我的，但这婚事也是他主动提的。”
魏寅闹哪出，要给自己两个年长的皇子都派上军方的支持吗？二公主嫁龙家，二皇子娶拓跋念乔，一下子大皇子二皇子都有了可与慕云两家较量的军方的势力。
朱锦冷笑一声：“这么看来，还是容家的婚事好，大公主的陆家，二皇子的北羯，文武兼备。”
大皇子岳父秦洪执掌御史台，和容相比还是矮了一截的。
可是，魏寅到底想如何，朝野后宫都认为他正当壮年，若要立储直接立了就是，看着没有议储的苗头，却给了魏泽和魏润姻亲根基。
难不成，他有了什么不治之症？若如此自当重心栽培一个才是，多方制衡到最后难免酿成夺嫡惨祸，魏寅自己登基前就经历过一次了，怎的还不吸取教训。
慕兰卿听到北羯，眼皮一跳，看向朱锦，二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几丝讳莫如深但又蠢蠢欲动的意思。几十年的默契让某句话在两个人嘴边呼之欲出，慕兰卿牵起朱锦快步走向书桌。
二人各执一笔，笔走飞快。
递与对方一看：
朱锦：清、徽、沄
慕兰卿：沄非鸿亲生。
二人双双惊出一身冷汗，全然没有秘密重压得以分担的轻松。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晚去偷听到的，你呢。”
“我猜的。”
“你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慕兰卿拿起香炉盖，将两张纸揉成纸团丢了进去，就着焚香的星子蹿出了一股小火苗烧尽。
“我也是刚刚和你确认了之后才确定的，在此之前都是推测。”
清宁长公主归朝后，陪嫁的嬷嬷侍女都依例回宫复命的，这是内廷司的规矩，下嫁的公主所配的随嫁人员在公主成婚半年后都回宫复命，是继续留在公主身边或是回宫伺候，都有公主自己决定她们的去留，这也是高祖皇后定下的，出嫁的公主也该有自己的用人自主权才好，娘家人扶上马送一程之后就由公主在公主府做主了。
远嫁和亲二十余载，能回来的人本就不多了，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但为了显示对清宁和北羯的重视，慕兰卿和老一辈中位分最高的言太妃就亲自安排了此次复命事宜。
当年随清宁去的有三位嬷嬷、四位陪嫁贴身侍女、六位次等侍女共十三人，回来的有一位嬷嬷、两位贴身侍女和四位次等侍女。其余的都逝于异乡了。
两位贴身侍女没来，说是清宁的意思，都这么多年了，复命不过走个过场，让老嬷嬷带着另外四个走一趟就是了。慕兰卿也没说什么，例行公事，人多人少的也不重要。
亲女远嫁，清宁生母静妃哭病在塌无力筹办，是已经仙逝的太后当时的皇后和言太妃一起筹办送嫁的，那位老嬷嬷就是言太妃当年亲自挑选的。人上了年纪，再见故人，也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了，慕兰卿平易近人得很，通通赐座，大家都是大兴的有功之臣。言太妃和老嬷嬷就坐一起回忆往事了。
老嬷嬷说着这么多年长公主在北羯的不易，说到头胎早产，生的时候难得很，她们一群人生怕清宁挺不过去。慕兰卿问怎会早产，老嬷嬷说是北羯王原先就有的宠妾嫉妒清宁新妇王妃得宠，害得清宁早产，万幸母子平安，诞下长子沄。那宠妾也被拓跋鸿处死了。
言太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清宁这半辈子可太不容易了。
老嬷嬷又说，这拓跋沄自打生下来就像咱们汉人，是三个孩里最像汉人的。这话倒不假，在此之前拓跋沄亲提拓跋其苏的假人头进京时慕兰卿是见过那孩子的，的确比另外两个更像汉人。
拉拉杂杂又说了好些，慕兰卿和言太妃照例赏了银子便结束了，她们也都回了清宁府。
可没多久内廷司收到报丧，那位老嬷嬷发了急病，人竟去了。因是宫里出来的，所以就得报到内廷司。言太妃感慨好不容易回到故国，人就这么没了，念其不易，就去求了慕兰卿的旨意她自己支银子交由内廷司负责身后安葬事宜。
旨是云芷和言太妃身边的女官去传的，回来禀报说清宁长公主对此举似有不悦，还说已经送往庵堂火化升天了，云芷派人去追了扭头送回宫里，便也请安告退了。
云芷留了个心眼，亲去探查了一番，竟是中毒！那毒隐秘得很，面上看不出什么，银针刺入指甲方显中毒之状。
慕兰卿按下此事，只着内廷司妥善安葬，若有家人就多加抚恤。
“全府上下谁能跟个跟随清宁几十年的老嬷嬷过不去，竟如此狠毒，应该不是下面的人。”
不是下面的人，那就是主子了。
“所以，你怀疑是进宫复命的事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慕兰卿点点头。
“我思来想去，只有早产一事蹊跷，但又无从查起。”
清宁府查不了，北羯更查不到。
“后来，圣上说起二公主的婚事时才说了一嘴，当初清宁来信上奏为长子求过大公主下嫁，被他一次给否了。”
大公主，二皇子，皆是容氏女所生。
清宁和容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其余年岁也可匹配的公主皇子都不要。
慕兰卿暗中搜寻当年的蛛丝马迹，察觉出拓跋沄的身世有不对劲的地方，便往着最狗血的方向猜去。谁料，今日一对，果然如此。
朱锦震惊宠妾一事竟与梦境如此吻合，那后续岂不是……
朱锦不好久留，匆匆说完后朱锦便来到太元殿外等候魏敏一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