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突然出现的兔子带着武则天来到一处泉眼前。

“小兔子，你去哪？”女帝跟兔子说话的口气，竟然变得十分可爱。

玉兔昂首动了动唇瓣，蹦蹦跳跳，跃过泉水，闪进草丛中不见了。

武则天朝头顶望去，泉眼上方几百丈的空中是一座八角高楼的尖顶，远超周围其他殿宇。

飞身上去也不难办，她攒起威严法球，朝地面发出，那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托举着她拔地而起——风力在她周身形成一小片漩涡，耳后发丝急速飞舞，眼见离八角楼越来越近。

靠近楼顶的时候，忽然一阵晕眩袭来，仿佛失重的感觉，武则天不由得闭上眼睛。等再睁开双眼，自己已在八角楼前，脚下是澄碧的晴空，云朵如低矮小花，头顶却是刚才仙境上的泉眼和绿野。

高楼上有“灵娲神殿”四个大字的匾额，看来那小兔子颇通人性。

走进神殿，空无一人，隐约有仙乐飘荡，却又听不分明。

“敢问女娲娘娘可在殿中？河洛武氏求见。”武则天放低了身段，探问了一句，没有回音，也不见有神的仆从迎见。

环顾了一圈，宫殿的确没有人，于是，武则天只好顺着台阶再上一层。

如此上至角楼顶层，才见女娲真身。和十年前一样，她周身散发着金色光芒悬在空中，两臂合在胸前，半遮面具显得十分神秘，仿佛对她的闯入充耳不闻，一些矩形方块在周围明灭闪烁，发出细碎的金石之音。

“河洛武氏参见造物主。”

话音刚落，武则天听到一阵开扬的笑声。

“那不过是造物主的塑像。你要见的，在此。”女娲从柱子后走出来，一顶硕大的金色华盖如日中天，金光映照在殿中闪闪发光。

武则天压下心中的不悦，顶着进入倒悬的生理不适，走了七层高楼，还对着塑像行礼，实乃有失风范。

“造物主别来无恙，紫微宫很久没有您大驾光临了。”

女娲微微挑起眉毛，“多年前一见，似乎女帝并不欢迎我呢。”

“初次相见，多有冒犯。如今登门，造物主愿意一见，到底是对我宽宏大量。”笑意在武则天眼中漫开，只要女娲还记得这件事，那就不算太坏。

“我自然懂得待客之道。”看到那张绝美脸庞上盛开的笑意，女娲心头柔软了一下，挥了挥手。

神殿的仆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整齐地捧着各色酒品果点摆在靠窗的长桌上。

窗外，是倒悬天的奇异风光，云层在几尺之外徘徊，神职者的楼台亭阁连绵远去，如一座云上之城。

女娲和女帝在长桌两首落座。

美景在侧，美酒满斟，美人对坐，交相辉映。

女娲有寰宇神识，视野比其他神职者广阔得多，对她此行的目的应该了如指掌。所以武则天并不心急，悠闲地品尝起仙境的招待，口中不住夸赞。

“一路走来，仙境盛景美不胜收，一草一木皆有神辉。就连一只寻常兔子，也能指点迷津，仿佛看透我所思所想，真是奇妙。”

女娲自不去问到底面前之人所为何事，只要她想知道，还不是刹那间清清楚楚。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她能按捺到几时。遂也恭维起来。

“说来神殿可不是人人都能上来的，女帝法力，当称人间翘楚。”

“造物主取笑。我不过勉强支持罢了，倒悬的晕眩，不知会持续多久。”武则天说着托起额头。

“不必担心，一顿酒食功夫，也就消了，来，举杯。”

两人推杯换盏，女娲拘着武则天饮了不少酒，晕眩的后劲还没消，醉意又涌上来——直到女娲唤人带武则天下去休憩。

待武则天醒来，神殿下的天空变得深蓝深紫，已是日落之后的光景了。

晚餐照例是满桌的好酒好饭，盛在银质餐具和玻璃杯皿中。仆从们在她休息的房内布置好餐桌，就要下去，被武则天拉住问：

“女娲不来一起用餐吗？”

“主人出门做客了，交待我们照顾好您。有需要唤我们就是。”

她可不是来这里住店的。此刻就是面对再好的饭食，武则天也无心品尝。

等女娲一回神殿，她就开口求助的事。如果女娲本意就是晾着自己，那就遂了她的愿吧。武则天这么想着，才在餐桌旁坐下。

女娲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武则天第一次知道整宿“挂念”着一个人的滋味了。

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了。从前在紫微宫，她恩宠过许多人，“为你辗转反侧”之类的话从来只是听听而已，如今才算领教了。

第二日，第三日，都不见女娲踪影。

武则天出去寻了大半日，不仅进不了许多神职者的门，还差点迷路。

直到第四日，女娲才悠哉悠哉地出现在神殿门外。

武则天的心情仿佛久别重逢，同女娲一同进殿，正欲说大事，被女娲抢占先机。

“哎——我出门在外可没闲着，知道你有事相求。司空震的事我看了，你们河洛的事，我可管不得。你知道的嘛，倒悬天的规矩，向来是不插手人间事务。就是你在我的神殿住了几日，我都还要向众人解释清楚呢。”

女娲跑去和嫦娥游玩，晾了女帝几日，心想差不多得了。就算是得不到的甜点，也不过是零嘴而已，见好就收。只是帮忙的事，她发动寰宇识观望了一番，的确不便帮手。

“倒悬天的规矩，我当然明白。不过，当日在紫微宫，造物主曾说，‘除非威胁到整个王者大陆，至高创世是不可站队人类的小打小闹的’。不知，您可否记得？”武则天早想到了这一层。

女帝对她的话记得分毫不差，这是正常的吗？女娲想。

“记得。”

“司空震用机关人取代我，并不仅仅是他和我之间的权谋之争。那颗魔种宝石，还有一种危险的用法，可以将魔力全部灌注在一人体内，届时，司空震会成为世界上最强的英雄，连神职者们也无法应对。这算不算是威胁到整个王者大陆呢？”

“宝石一直由风暴龙王守护，多年来无人能夺取，知道那种古老用法的人也屈指可数。你如何会知道？再有，起初动了野心占有宝石的人，不是女帝自己么？怎么，宝石落入他人之手，你便要来请神职者当你的救兵？”女娲直接了当，点出女帝自己心思不纯。

“如果没有司空震，本来要攫取宝石力量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武则天思索着如何回答。

女娲在厅首坐下，金黄华盖在她脑后轻轻旋动，似乎也在打量女帝的应对。“回答好这些问题，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帮你。”

“武氏既来求救，自当悉数相告。”武则天并不慌张。

“建造七座高塔法阵，将魔种宝石至于中央位置，在其余六座塔尖上同时发送法力破开宝石，宝石乍裂瞬间，以雷电之力牵引至英雄体内，便能获取魔种力量。这是千窟城的伽罗亲口告诉我的。

我猜测，河洛、云中漠地、三分之地，只有她一人知道这个法阵。一年前，伽罗来到长安，告诉我风暴龙王的守护线，频繁遭到破坏，可见有人对魔种宝石动了心思。她希望我查一查是谁动的手，还要留意大陆上能形成法阵的七座高塔。我当即派了虞衡司大司空前去，却没查到什么头绪。

在这期间，龙王的守护线仍不断被损毁蚕食，任其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宝石会被攫取。我认为是司空震办事不力，决定亲征峡谷，如有必要，也不妨由我代管宝石。您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帝王的傲慢，我不辩驳，造物主自有明察。

我带了司空震和狄仁杰两人前去，守护线几乎快要被突破了，所以计划改为先把宝石带回河洛。可惜司空震早有准备，见我被龙王攻击受伤，用机关假人替换了我，带上宝石躲回御驾画舫。所幸我倒下的地方有泉水，才勉强捡回性命。

当初是我信错了人，司空震知道自己的雷霆之力可以获取魔种力量，一定会建造法阵。如今，司空震欺天瞒世，把持河洛朝政，请造物主一定要阻止他。”

这番说辞着实狡猾。“代管宝石”，必将引起王者大陆纷争，如果真的是为大局着想，为何当初不来倒悬天呢？帝王心思，深沉难测，女娲想她的话只能听一半。

“这个时候，司空震的高塔已经动土了。”女娲说。

“什么？！”武则天故作惊讶。

“以万国来朝的名义，在长安建设六座宝相花塔，中央的一座，是虞衡司塔。女帝谕令，即刻动工。你的司空大人，倒是实干派。”这都是女娲通过神识看到的。

“武氏所做，的确欠妥，也未尽早知会倒悬天诸神，”武则天说，“不过眼下，还请造物主尽快决断。”

“不急，这高塔建成还需时日。”女娲想到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在伽罗见女帝之前，最早袭击风暴龙王的人还未查明。

武则天眉头微蹙。

“求助之人，空手而来，吾未见若此尔。”女娲浅笑，推开那件半遮面具，露出莹莹摄人的目光。

武则天睹之也不觉恍然，欠身施礼：“造物主开口，武氏定为奉上。”

小曌曌，你故意的吧。世间只有一件事，开口就不好玩了。女娲心中慨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