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伦面前放着一块蛋糕,他并不爱甜,所以一直没吃,但这是斯特送来的。
麻烦了,他叹气,斯温德勒应该会为那艘爆炸的星舰感到不安吧,得找个机会解释一下。
不过,没想到那个手环竟然能在卡斯帕那里发挥作用,这么好用……给伏尔珀斯戴一个。
“阁下,”侍者靠近低语,“找到了。”
“抓到了吗?”
“不,请您降罪,我们只找到了尸体。”
“那就接着查。”
侍者领命退下,伯特伦继续看着蛋糕苦恼。
还是吃吧,他拿起勺子,毕竟是梭洛做的。
甜味在嘴中化开,伯特伦面无表情,却加快了速度。
梭洛手艺长进不少啊。
……
梭洛把拉斐尔的脑袋按在肩膀上:“想睡就睡吧。”
拉斐尔用脸在他肩上碾了蹍,嘟嘟囔囔:“梭洛太瘦啦!”他躺他腿上,满意闭眼:“我睡了。”
梭洛勾着他的头发玩,等他睡着了,看向一旁的斯特:“你真的没受伤吗?”
“已经好了,”斯特挠了下拉斐尔手心,拉斐尔捏紧了手,“想听朗费罗的遗言吗?”
梭洛看向窗外,所有风景都一掠而过,他靠在座椅上,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好。”
斯特先清清嗓子,赶紧压下笑意:“他说,要你长高点儿。”
梭洛一愣,随即嗤笑:“真是个混蛋。”
这是在说他捅刀时手抬得太高了。
该死的家伙。
斯特去挠拉斐尔另一只手,他蜷起来把手护在怀里:“的确是个混蛋,不过他知道很多东西。”
梭洛笑道:“可惜没能全撬出来,对吧?”
斯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外面的风灌进来,他翻涌的胃立刻好了不少,他脱了外套罩在拉斐尔脑袋上,把窗户打开一半,又是一天过去了,拉舒星的天空却一成不变,斯特都有些看腻了:“那你知道多少呢?”
他将精神力从头发上拉下来,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心想必须得剪了。
“斯温德勒,”梭洛垂眸,“你觉得,撬我的嘴比朗费罗轻松吗?”
斯特笑了两声:“又不是铁,撬什么撬,不就是你愿不愿意的事吗?你知道伯特伦在直播里说了什么吧?我现在,没有资格询问你吗?”
梭洛当然知道,西里洛留下来很多虫供他使唤,所有消息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他面前,他一开始不解,觉得伯特伦决定太过仓促,后来得知拉斐尔的情况,也能理解伯特伦了。
拉斐尔现在能安心睡觉了吧?真是羡慕:“我的雄父一开始十分温柔,”梭洛最近经常梦到他,或许对待死者,留下来的虫只会去回忆那些幸福的时刻,“他对任何虫都是包容的,蝉族,不,六军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他带领着六军所向披靡。”
一般这种开头,都有一个转折。
“后来,我染上了‘往昔’。”梭洛轻轻笑了声:“自从我第一次发作,他就疯了,他抛下一切去找办法救我,他甚至把主意打到异兽身上,差点葬身异兽口中。”
“那时我和朗费罗留在蝉族起源星,他的死讯满天飞,传到朗费罗耳中时,我第一在他脸上见到那种阴沉的表情,从我出生他就不喜欢我,不过,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杀心。”
他扭头,闲聊般道:“斯温德勒,你不了解蝉族吧?”
斯特摇头。
“你知道吗,蝉族的成人仪式。”
飞行器前方,卡斯帕动了动,似乎想要插嘴,但还是没有出声。
所以梭洛顺利说了下去:“蝉族幼时不论性别,都孱弱到随便一名虫都能掐死,雄虫是其中之最,甚至恒星的光稍微剧烈都会灼伤皮肤,直到熬过成年蜕壳期,雌虫长出翅翼,亚雌和雄虫身体也得到成长,在成年前,我都要住在星球地下,在黑暗中生活。”
“我,十分害怕黑暗,”他自嘲一笑,“我胆子太小了,雄父找来了特殊的灯,我的住处从来都是灯火通明,所以,那时候我还以为我不会再怕黑了。”
他摇摇头,似乎在否定自己的异想天开:“原本雄父想将我送去圣殿,但或许是舍不得,我也不想离开,我们决定在蜕壳期让老师到我身边,帮我避开蜕壳期成长,结果,我的蜕壳期提前了。”
斯特忍不住看过去,梭洛在将心中的伤痛说出来,他在向他表现自己的诚意,但说出这些,他肯定不好受。
“我后来才知道,朗费罗他在我出生后,曾犹豫了三天,抉择要不要杀了我,所以我的出生日期延后了三天,我在二十二岁生日的前三天,独自在黑暗中度过了蜕壳期。”
他呼出一口气,捂住眼睛,肩膀轻轻颤抖,但压抑着不发出声音吵到拉斐尔,忍了片刻才稳住声线:“朗费罗关了所有的灯,成年前我是A级,蜕壳期让我倒退了一级,还埋下了病根,同时,那三天,因为黑暗,我是在‘往昔’里度过的。”
蝉族的蜕壳期极为痛苦,一半的雄虫都活不下来,所以蝉族才会那么积极响应有办法解决这件事的圣殿,梭洛从来没有为蜕壳期担忧过,却措不及防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在身体的煎熬中,还忍受了三天的“往昔”。
那三天里,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声音,他偶尔清醒时,只觉得更加恐惧,甚至将“往昔”误以为是真实,直到现在还有被啃咬的幻觉,乃至发展到幻痛的程度。
斯特握住他肩膀,将他拉过来抱住:“我已经杀了朗费罗了,梭洛。”
梭洛的声音异常平静:“你不会觉得我残忍吗?我想杀自己的雌父,也对雄父的死亡视而不见。”
“可与我相处的不是他们,而是你,梭洛,现在,”他按住心脏,与梭洛对视,“我们才是亲虫。”
一滴泪滑下,梭洛脸上的平静破碎,他猝然呜咽出声,随即死死咬唇,低下头,眼泪砸在斯特的外套上。
“梭洛,你对我付出信任,我也会尽我所能,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帮你,对吧?”
“是,”他深呼吸,呼吸中带着忍不住的刺耳的哭腔,“我很痛苦,我痛苦到随时都想解脱,可是我不能放下拉斐尔离开,斯特,我求求你……”
他抓住斯特的手,用力到颤抖,仿佛连心脏跳动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双手上:“我求求你……”
“杀了我,或者,救救我……”
黑暗中,拉斐尔忍住声音,却没忍住泪,他睁大了眼,心仿佛绞成一团,呼吸也逐渐快要感觉不到。
梭洛一直都这么痛苦,他什么忙也帮不上,是他让梭洛这么痛苦的吗?
斯特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们的思绪,在混乱与迷茫中,他的声音依旧坚定:“既然你选择相信我,我会救你,如果我救不了你,梭洛,我会背负你的生命,不需要担心,我已经救了拉斐尔,你现在不必为他而自责,我们以后还要走很长的路,我会继承伯特伦的责任,你们也都是我的责任。”
梭洛怔怔看着他,斯特擦去他眼角的泪水,问他:“拉莫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梭洛又想哭了:“是的,如果没有他,我撑不到现在,对不起,斯特,对不起,我很自私。”
“没事,你是雄虫,你不需要感到愧疚,你做任何事都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你背后有圣殿,现在,我也会站在你们背后,梭洛,骄傲地活下去。”
梭洛扯出一个笑,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斯特的身影依然明显。
为什么斯温德勒能这么坚定?
为什么他这么软弱,斯温德勒还会愿意做他的支柱?
他想,他知道先生为什么要他接任了,因为,老师和先生,也一直都是他们的支柱。
“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梭洛承诺道,“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为你找到答案。”
斯特摇头:“你只需要做好吃的就好了,我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就决定我要成为你饭来张口的朋友。”
梭洛破涕而笑:“好,我会给你做好吃的。”
拉斐尔吸吸鼻子,突然坐起来,声音含糊:“我也要吃。”外套还在他脑袋上顶着,他换了个方向,躺到斯特身上,强调:“不可以吃独食。”
斯特揉揉他头发:“你睡吧,吃什么都少不了你的。”
“现在,梭洛,我们来谈谈别的事吧。”
……
亚雌打开门,伏恩踌躇几秒,硬着头皮走进去,门在背后关上,他咬咬牙,靠近里面的雄虫,慢慢跪下。
“伏恩,我告诉过你,不要为了金尼让自己陷入危险。”伯特伦头也不回,他正在比对卡斯帕交来的贾尔斯星网基站坐标。
伏恩没有回话。
伯特伦又说:“站起来。”
伏恩一言不发站起,双手在身后握紧。
“伏恩,我当初劝过你,不要对金尼投入感情,你现在还能下手杀了他吗?”
伏恩手背凸起青筋,声音冷硬:“我可以。”
“伏恩,”伯特伦好似看透了他的内心,“你下不了手,不用骗我。”
纸张翻页的声音响起,他拿起笔标注。
伏恩深呼吸:“先生,我不明白,金尼他很听话,现在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您不能将他当做正常虫看待?”
伯特伦扫过一连串数据,调出一段监控查看,似乎并没有认真听:“继续。”
“……先生,金尼他不会变成那样的,我保证。”
“啪”,笔被放下,椅子转动,伯特伦看向他,伏恩一僵,下意识低下头想要掩饰什么,但伯特伦已经看出了:“你自己都不确定,不是吗?”
他话语中听不出一点对小辈的宠爱:“他与他的雄父越来越像了。”
伏恩向前跨了一步:“不,他不会的!”
伯特伦只是冷淡看着他,他似乎从来不会流露出别的情绪,至少伏恩没见过:“伏恩。”
伏恩收回脚,闭了嘴。
“如果你真的确信,为什么金尼犯错时,即使是小事,你也那么激动,你在害怕他真的犯下他雄父做过的错,害怕他心里只剩杀戮。”他每说一句,伏恩就抑制不住一抖,但他还是在说,将残忍的现实揭开,不顾伏恩的粉饰,字字都在戳他的心。
“你害怕,你必须要动手杀了他。”
伏恩终于控制不住:“是!我是害怕!”他浑身都在颤抖,“我不想杀了他!他也跟其他虫一样,他会笑会哭,他信赖我,他爱我,他是我的亲虫!他和我一起长大!”
他面上涨红,双眼也泛起了红意,青筋暴起,死死盯着伯特伦:“可是他已经喜欢上了杀虫,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他的,我、”他呼吸不上来,盯着地面,声音瞬间降下去,抖得不成句,“我下不了手……”
他狠狠擦去眼角泪水,不再说话,只剩胸口剧烈起伏。
“我知道了,”伯特伦回身继续处理工作,“你回去休息吧,我会把这件事交给别的虫。”
“交给斯温德勒吗?”
冷不丁,伏恩嗤笑出声,没等回答,他打开门快步离去。
伯特伦一顿,慢慢皱眉。
片刻,他扔了笔:“接通伏尔珀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