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前,雄虫被豢养在极光星上,根据雌虫的需要被带离使用,然后再送回去,除此之外,永远不能离开极光星,像被养在笼子里的宠物一般,那种身不由己的生活毫无希望。”
“于是,第一个雄虫崩溃了。”
雄虫的精神力如网般相连,“庭院”就是网的中心,一个雄虫的崩溃,会导致“庭院”的坍塌,从而波及到其他雄虫,必须由其他雄虫维持,可同时,雄虫们的绝望也是会传染的,当有三分之一的雄虫不想活下去时,剩下的雄虫即使有求生意志,也会逐渐趋同,更何况,那时失去求生意志的岂止三分之一。
生来就是为了被使用,这样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即使不自杀,被圈养的雄虫的寿命也不会超过两百年,他们被困在极光星上,无法前进,又没有退路,没有娱乐,也没有工作,甚至不允许互相交流,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精神支柱对雄虫的必要性是斯特难以想象的,如今的雄虫虽然被“往昔”所扰,但有伏尔珀斯和伯特伦为他们撑着,过去的雄虫本该也由高等雄虫支撑,但为了防止第二次灭绝后雄虫叛乱再次出现,高等雄虫从小就会被割掉舌头,嵌入精神力抑制器,防止他们迷惑其他虫,只有使用时,雌虫才会暂时关闭抑制器。
嵌入式的抑制器安装在他们的心脏旁,只要雌虫注入精神力,他们就会立刻死亡。
“斯特老师,您带着我们赢了一次,可却没有第二个您。”
兰德闭上眼:“只有我们还记得了,雌虫们不知道雄虫精神力的秘密,他们只看到雄虫疯了般陆续自杀,即使绑住四肢,他们也会精神力狂暴而死,直到极光星再次被血染红,直到不留一虫,于是雌虫销毁罪行,掩埋过去,直到所有虫都忘记了我们。”
极光星是虫族最初的母星,雄虫从这里诞生,从这里走向星海,最终也沉眠于此处。
斯特浑身发冷,他想起圣殿前无边的月眠花,想起那个可怕的猜测,雄虫死后会化为月眠花,洁白开在血红之上。
于是极光星那般贫瘠之地,遍地是美丽的花。
他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抽出那些不必要的感情,冷静指出话语的漏洞:“雄虫都死绝了?”
兰德艰难起身,靠着沙发:“嗯,但还在卵中的虫崽是没有意识的,他们还活着,而作为拿出雄虫卵最多的种族,魔花螳螂,他们得到了千年之久的高位。”
真讽刺,魔花螳螂手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雄虫卵?自然是为了培育宴食,到最后,他们因着低劣的行为一跃成为最崇高的种族,光明正大享尽一切权名利禄,他们从前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第三次灭绝后更是奠定他们的地位,直到不久前才突然遭到报应。
“你不该讨厌卡斯帕,”斯特没有陷入兰德预想的悲伤情绪,“不如说,没有一个雄虫可以讨厌卡斯帕,雄虫有多恨魔花螳螂,就该多感谢卡斯帕,为什么你不去做和他一样的事?为什么伏尔珀斯、伯特伦不去做,偏偏培养出卡斯帕,为了你们的手上不染血吗?”
“于情于理,你们都该感谢我的卡斯帕,懂了吗?兰德,”斯特蹲下,与惊讶的雄虫对视,眼中满是冷光,“现在,告诉我,伏尔珀斯为什么要培育出卡斯帕,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卡斯帕又有什么用。”
兰德怔怔看着他,半晌,合上眼帘:“斯特老师,我们一直很羡慕他,为什么他能得到您的偏爱?”
其实他们知道理由,因为卡斯帕极致到恐怖的真诚和忠心。兰德竭尽全力模仿他,他也问什么答什么,不说谎话,把手里有的全献给斯特,也愿意竭尽全力讨好他,可斯特看也不看。
“是因为他先遇到您吗?”
只有这个能说服他了,他的心脏如被针扎般痛苦抽搐,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斯特不在意他一个人的狗血大戏,正如他刚刚所说,这种虫不需要说服,因为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他不想拿卡斯帕和任何人比较:“回答我。”
“……我不知道,但我想,如果伏尔珀斯真如我所想是那种身份,他应该想培育出‘卡斯帕’,以此来确定您的出现时间。”
斯特没听懂:“什么意思?”
兰德语气古怪:“因为‘斯特老师’身边有一个‘卡斯帕’,所以,您身边也会有,只要‘卡斯帕’出现,您就会出现。”
挺绕嘴的:“你是说,几千年前,也有个‘卡斯帕’?”
伏尔珀斯哪里是在培养卡斯帕,他是在培养“斯特老师”,他要将现在的斯特变成过去那个“斯特老师”。
斯特不爽,这算什么,替身?
他压着脾气问:“这样做他有什么好处?”
兰德不吭声了,直勾勾盯着他。
斯特啧一声,他讨厌这种耍心眼:“快说。”
兰德不答反问:“您在请求我吗?”
斯特简直要笑出来:“你应该对自己的处境有点认识。”
可兰德不怕死,倒不如说他希望斯特能杀了他。
斯特冷笑,如果是之前那个笨斯特,应该会说点扎心窝的话来击溃他,但现在的斯特只相信力量至上,他懒得费事,拽住兰德衣领:“卡斯帕给你治伤,还喂你营养液,是因为你活着有用,可是兰德,你知道为什么会有生不如死这个词吗?”
“我曾经有个仇家,”他声音阴冷,“他挖过我的眼睛,等后来遇到他,我逼着他挖掉了自己的双眼,然后——”
他看着兰德,仿佛透过他在看当初的仇人,一开始,他不住地求饶,最后,他开始求死。
斯特语气轻飘飘的:“——我治好了他,再次让他挖出眼珠。”
“重复到第三遍时,他就受不住了,他不知道我会让他重复多少遍,他求我杀了他。”
无论什么痛苦,都比不上看不到尽头的最令人恐惧。
兰德的眼睛仿佛幻痛,他睁大了眼,斯特的声音是好听的,他曾经无比喜爱的声音,此时却如恐惧的化身,令他忍不住颤抖。
“他那时候也是这样,像你一样,不过他是因为害怕才求死,你不害怕,想必你能忍受住一遍遍挖出眼睛的痛苦。”
他的声音如魔鬼一般:“正好你的眼睛会变色,当个玩具应该很不错。”
兰德别开脸,但被捏着下巴转回来,斯特抬手靠近,他猛地后退:“我说!”
手指停在他眼睛前,他下意识闭眼,睫毛扫过近在咫尺的指尖,心脏跳得飞快,他并非不怕疼,否则也不会因为斯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而说谎欺骗,报复斯特伤他。
他可以忍受痛苦,是因为有所得,但这种没有任何回报的痛苦只是折磨,折磨是会让他失去理智的。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也断断续续:“伏尔珀斯,他、他和我们一样,想要……呼……死在您的手下。”
斯特纠正:“是死在‘斯特老师’手下。”
“虽然您否认,但您们是同一个虫。”
斯特不爽:“我不管你怎么叫他,不想被我折磨就好好称呼我。”要是让他遇见那个什么玩意儿的“斯特老师”,他非摁着他脑袋给自己道歉道个十天八天的,他俩哪儿像了?那家伙一看就是个冤大头,拖着一堆虫去对付占尽优势的雌虫,他得到了什么?荣誉?畅快?那种假东西有什么价值。
兰德没说什么,低下头似乎有些伤心。
斯特为自己竟然看出他正在伤心而恶寒。
“行了,赶紧说,受虐癖吗?一个个都找上来要我杀了你们,脑子被异兽啃了?”
兰德语气低落,眼神灰暗,活像是失去了梦想:“因为S级雌虫的副作用,只有您能消除。”
什么玩意儿?
“S级?雄虫有这个等级吗?”
兰德张嘴:“啊是的S级雄虫死后无法安息只能一直重复活着时最痛苦的经历甚至会影响到虫崽也就是伏尔珀斯编出来的‘往昔’只有您能结束所以伏尔珀斯才会找上您我也在等您……”
“停!”
斯特听得头疼:“好好说话!”
兰德缩了缩,抱住自己:“斯特老师,您以前不会打我的,也不会威胁我,更不会不让我喊您。”
斯特:“……”为什么兰德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敢埋怨他?
他被兰德惊到愣住,无法思考,于是习惯性举起拳头:“赶紧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听你说闲话的时间。”
兰德神情更灰暗了:“我会说的。”
他重复了一遍,斯特这次听清了,他挑着继续问,丝毫不管自己烦不烦虫:“为什么S级还会有副作用?”
“不知道,您应该比我们清楚。”
“说什么鬼话。”他又不是虫。
“因为,”兰德理所当然道,“是您让我们恢复了精神力。”
“说什么胡话,我——”斯特一愣,等等,“你是说是那个冤大不是,‘斯特老师’让你们恢复了精神力?”
他突然有了个猜测,打开系统界面,去看之前购买的那个天价商品,不会是用这个吧?
不是吧,他还真是那个冤大头?是谁在坑他?!
“您还不杀我吗?”兰德打断他的思绪,“赶紧杀了我吧。”
他的精神域中,水母们立刻缠紧了机械挥刀的冤大头,吵吵闹闹说它们还没看够,斯特本尊皱眉,恨不得能堵住它们的声音,但可惜精神力没有嘴巴。
兰德等了会儿,没听见动静,反而催促起来:“您答应过我的,赶紧动手吧,我们已经受够了。”
“我还没问够,”斯特呵斥水母们,等它们委屈地闭嘴后,终于有心思看兰德,“你为什么自称‘我们’?”
兰德语气平淡,一敲就掉一堆:“我的固有能力是控制记忆所以以前好奇试着对自己——”
“你再不好好说话我要打你了。”
兰德:“……”
他更加伤心了:“我会说的,不要打我。”
“……我对自己用了,就像蝉族每一代都有一名预知者一样,我的种族每一代也会有我这种能力,但不知为何,我继承了过去每一代的记忆。”
斯特明白了,总结:“所以你精神分裂了。”
兰德:“……”
“您可以不用说出来。”
“那看来留着你比较好,”斯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你刚刚不还说让我留着你吗?”
兰德震惊抬头:“什……”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虫?!
——“咚咚咚”,窗户突然被敲响,兰德的拒绝被打断,斯特抬头,看到一张呲着牙笑的脸:“斯温德勒阁下!”他的声音隔着窗户,不太真切,脸蛋满是灰尘,但眼神真挚,“请帮帮忙!”
利奥波德推开碍事的脑袋,手肘撞破玻璃,伸进来开窗,巴拿尤克就欢快跳进来,举起枪:“哇,您一个虫就杀了那个雌虫然后生擒了兰德阁下啊,好厉害!”
其实是兰德自己痛击队友,但斯特毫无心理压力接受了称赞。
他咳了声:“你们怎么在这里?”
利奥波德看了一圈,似乎无意般踹一脚麦达:“刚从蚁巢出来,联系不上乌托,来找你问问情况,不过……你好奇怪。”
“虽然还是那个感觉,但怎么跟前几天像换了个虫似的。”
巴拿尤克没关注这些,稀奇地看兰德:“雄虫还有长得一片青一片紫左右脸不对称吗?我之前听说兰德阁下很好看,这个是兰德吗?”
斯特:“……”
兰德低头自闭。
斯特还没问完,面无表情:“出去找卡斯帕。”
利奥波德拎起灰头土脸的巴拿尤克,没有眼力见的雌虫对斯特挥手:“阁下等会儿见啊!”
等他们离开,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斯特低头,继续刚才的威胁:“好了,现在告诉我答案,当然,你没有拒绝权。”
兰德痛苦闭眼,这不是他那个帅气可靠又温柔的斯特老师,伏尔珀斯竟然敢弄一个假的来骗他,他一定要剥了伏尔珀斯那烂蝴蝶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