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耀亮,缓慢旋转,模糊的红色雾气飘散拢住发亮的星点,漂亮到令人屏息。
索耶离开战场,爬出机甲后,就看到了这幅场景,他驻足片刻,转身离开。
那并不是“星云”,而是异兽的血和尸体,从地面望去,昏暗的血色被发光的异兽骨骼和晶石吸引,聚集成一团。
异兽的进化方向很奇怪,这种会发光的异兽没有提升战斗力、没有加快速度、加强体魄,也没有毒,而是变得能够发光——这反而使它们更为突出,被雌虫第一眼注意到,往往会早死,这种对于生存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进化,倒不如称之为“退化”,要说有用,只能是吸引敌虫注意力,帮助族群——可异兽是极为自私的生物,可能性不大。
索耶收回思绪,照例向卡斯帕发去战事汇报,然后进入军区,通过层层关卡,进入宿舍迅速换了衣服,登上办公楼顶层。
他已经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现在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不能浪费。
他敲开图尔斯的办公室。
图尔斯正忙着通讯,头也不抬,一手翻着资料核对数据,抽空撇他一眼,然后收回注意力:“……贾尔斯家族的星网基站还有六百三十个没弄干净,尤其是斯圣蒂斯星系,那里是一军腹地,其他地方不说,先排查那边,圣殿不是派了虫帮忙?别管其他军团的请求,我来解决……”
索耶不时低头看表,休息时间迅速缩减半小时,图尔斯终于挂断通讯,深深叹气:“给我倒杯水。”
索耶起身,图尔斯喝了水后才力竭般瘫在椅背上:“你刚下班?还有多久继续上值?”
“一小时。”
忙得焦头烂额的兰花螳螂只能干巴巴安慰一句:“够你睡了,”然后话音一转,“来找我干什么?”
“军团长什么时候过来?”
图尔斯才是那个最希望卡斯帕下一秒就出现在这里的虫:“我怎么知道?他把事全丢给我,我也希望阁下能放他过来。”
他快忙死了,卡斯帕虽然是个臭上司,但工作能力和速度都是无可挑剔的,自从他有了阁下后,图尔斯的压力程度直线上升,恨不得拆散他们。
“你想知道就去问他,或者你去问问阁下?我记得他很温和。”
索耶嗯了声,没再说话,图尔斯疑惑看去:“你今天怎么了?来找我就这点事吗?你休息时间可没多少了。”
索耶绷着脸:“没什么,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没适应。”
图尔斯干笑两声:“是吗?还好我现在不用去打异兽。”他喝了口水,掩去目中的狐疑。
喝完水他继续处理公务,索耶坐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办公室内陷入诡异的平静,直到索耶的光脑响起,他按灭闹钟:“我走了。”
两个小时……真的休息了?
图尔斯咂舌,要是他一定会去睡觉,这么热爱工作吗?
不过……图尔斯垂眸,指尖无意识点着桌面,他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是为了监视他吗?
上次他提醒了阿贝,被怀疑了吗?看来现在就得得着手准备退路了,总会用的上的。
他指尖一顿,对了,阿贝又跑哪里去了,真不省心。
图尔斯叹气,为即将到来的艰难的生活。
他只想安然退休。
……
利奥波德隔着玻璃死死盯着里面的虫,一旁的医生忍不住咳嗽:“你要进去吗?”
“……可以吗?”
呦,利奥波德竟然会这么有礼貌地问他,以前他都是直接闯的!
医生侧目:“可、可以。”
他打开门,看着雌虫脚步沉重进入,然后关上门,还在怀疑自己没睡醒。
难不成这家伙终于遭受社会的毒打了?
他感叹摇头,见利奥波德直愣愣站着,莫名觉得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哪哪儿都是崭新的。
利奥波德看着医疗舱中缓慢长出骨骼的雌虫,攥紧拳头,麦达几乎称不上还“活着”,他四肢尽无,为了恢复,残留的骨骼也被砍下重长,皮肤里残留的药物只能刮去,而因为要先恢复四肢,他的皮肤恢复速度极慢,红色的血肉还裸露着,肌理清晰,第一眼看到他时,利奥波德几乎认不出来他是麦达。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甚至有些茫然,麦达真的还活着吗?
他变成了这幅样子,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等他醒来,他会发现自己无法做剧烈运动,无法飞翔、无法上战场、无法再待在他喜欢的阁下身边。
利奥波德张开嘴,骂了句:“蠢货。”
但一张开嘴,他就尝到唇角咸涩,这才发现自己流了泪。
纳文已经死了,麦达醒来,会想什么?自己废了,凶手还被别的虫杀了,他会崩溃吧?会寻死吗?如果兰德安慰他,他会挺过来吧?可兰德不会这么做的,雌虫对雄虫都是消耗品,利奥波德很清楚,拉斐尔也是因为好玩才喜欢他,麦达也不会不明白的。
他俯身,按上医疗舱,泪珠落在手背上。
“蠢货。”
他又骂了句,谁让你不听话,谁让你一点都不谨慎,谁让你只顾着雄虫而不管自己怎么样。
活该,他快意地想,你该选我的,谁让你这么没有眼光。
泪水挂上睫毛,视野中,雌虫红色的血肉模糊成一团,他的心脏被什么揪住,浑身血液都仿佛凝滞,无法流动。
他又自嘲地想,但如果他真选了他,或许连命也保不下来。
“麦达……”他艰难吐字,像被什么死死压着,喘不上气,呼吸急促,却依旧感到窒息。
他几乎咬碎了牙,带着恶意道:“我不是你哥……”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为了我去黑星?你又不是那种善良的虫,也从没有说过你爱我。
你一遍遍挖走我的翅翼时,为什么那么冷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他手越攥越紧,指甲嵌入血肉中,血珠流下,划过医疗舱外壳,仿佛与里面的红色融为一体。
麦达,我的弟弟。
我该恨你的,恨你决绝地抛弃了我们,恨你为了雄虫将一切弃之不顾,恨你让我这么痛苦,恨你凭什么可以不顾我这深入骨髓的恨,帮助了我。
“我不稀罕你的帮助……”他的喉咙被什么哽住,失声说出这句话,气音轻到谁都听不见,只有说者的心被刨开,被复杂的情感填满,再亲手撕开,清理那些多余的东西。
利奥波德收回手:“我会让你能待在兰德身边,我不会欠你施舍的恩情。”
他擦去脸上的泪,转身离开。
医生惊恐:“你脸上都是血,你干什么了?!”
利奥波德怔愣,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他把手心的血擦在脸上了。
半晌,他讥讽地笑了声。
他从来都不恨麦达,他总是这样欺骗自己,他养大的崽子们,哪怕是纳文,他也恨不下去。
他不是心软的虫,可感情这种入侵物种,只要扎了根,就永远都拔不干净。
认命吧,利奥波德。
……
斯特垂眸看着阿贝:“你一直在等我。”
阿贝挑眉:“哇,您发现了,真是受宠若惊。”
斯特皱眉:“你为什么要绑架拉斐尔?”
“您何必明知故问?”他仔细把内脏塞回去,回答得漫不经心,“还是说您没有发现?不可能吧?您这么聪明。”
卡斯帕察觉斯特不悦的情绪,上前一步,踩到阿贝的脚腕,“咔嚓”一声,阿贝笑容一僵,脸色再白下去真成死尸了。
斯特没兴趣听他扯东扯西:“我在问,需要拉斐尔做什么,以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等我带走拉斐尔。”
阿贝已经把内脏全放回去了,双手交叠在腹部等待愈合,安详得像这里不是铺满了他的血的凶杀现场,而是温暖柔软的床铺。
“我毕竟是个雌虫,”他巧妙地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我也不想伤害一名阁下,更何况我与拉斐尔阁下从小就相识,您可能不知道,我十分爱惜他,怎么忍心看他痛苦?”
胡说八道真有一手。
“你要是真如你口中所说那样想,就不会绑架他了,更不会让他陷入精神力暴乱。”
阿贝似乎还挺惊讶:“是吗?他精神力暴乱了?”
斯特眼神移到他腹部,阿贝手一紧:“您就不能大发慈悲吗?难道您愿意再次看到我的内脏撒落一地的场景?脏了您的眼。”
于是斯特按着卡斯帕的手放了下来,放在他肩膀上,声音冷漠,像在说“去拍他一下”那样满不在乎:“把他翅翼全撕下来。”
阿贝还没再说一句,卡斯帕已经动手将他翻身,撕扯他的翅翼,挖下他的翅囊,然后扭头看斯特,等待命令。
斯特招手,他就回去蹲在他腿边,雄虫弯腰耐心地擦去他脸上溅到的血:“要讲卫生,这种全是谎话的血碰到了会被传染脏病的。”
卡斯帕闭着眼享受他的接近,乖得很。
阿贝脸部肌肉扭曲,抽搐几下,然后恢复平静:“您想要什么?如果想听我的惨叫和求饶,我现在就可以为您表演,可以停下这种暴行吗?”
“说得像是什么绅士一样,你很明白我想要什么。”斯特冷笑,走到他面前,卡斯帕没抓住他,亦步亦趋跟着,再次拉住他的手按在脸上,满足地蹭着。
斯特差点没绷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卡斯帕拉起来拍一下背:“站直!”
卡斯帕站得笔直,仿佛他对面是一堆要采访他的媒体,而不是空荡荡的走廊。
阿贝深呼吸几次,背后的伤口痊愈,他再次露出微笑:“我听命于伏尔珀斯,但我现在不想再任他摆布了,而您有大好前程。”
“我想投奔您,斯温德勒阁下。”
斯特在心里翻白眼,兰德是西蒙斯是,这家伙也是,怎么一股脑都贴上来了?伯特伦让他接任那一句话有这么大威力吗?全世界的反派都吻了上来哈。
斯特呵呵:“西蒙斯也这么说,那我也问你,你能给我什么?”
阿贝笑起:“我能给您很多很多,我比伏尔珀斯更加了解他。”
他声音愉悦:“‘斯特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