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天,吉伟澡都不想洗,带着一身的骚臭往床上一躺,困的眼皮直打架。
哑子穿着刚换的灰白色中衣,手里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他的头发应该是洗过,披在肩头,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荚香。
吉伟又动动鼻翼,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酸臭味,他坐起身,佝偻着腰背盯着哑子洗脚的动作,酸溜溜的道:“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一样,穷讲究。”
哑子看也不看他,仔细的洗自己的双脚。实际上刚才他已经洗过澡了,可架不住内牢里的臭味穿透力实在强,他的脚又踩了那些东西一下午,已经腌入味了,不泡洗实在难受。
吉伟见他不搭理自己,眼珠子一转,贱兮兮的靠了过去:“正好你也端水来了,这么大盆水一个人洗多浪费,咱俩一起泡泡吧。”
说着也不管哑子答不答应,麻利的脱了靴子一双臭气熏天的脚直接插/入了水中,溅起水花。
那盆清澈的水一下变黑了。
微烫的热水将酸累的双脚包围,舒服的吉伟发出一声喟叹。
他情不自禁道:“他娘的,还是有个娘们儿伺候好啊。”随即想到哑子不是个娘们,又改了口:“有你也不错,哑子,以后咱俩搭伙过吧,爷出去赚钱养家,你就负责在家里做做饭伺候爷一日三餐。顺便养些猪啊鸡啥的,再种些菜。”
吉伟描述的全是乡下邻里的平凡生活,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向往,只是他多年的积蓄也讨不起个娘们,这梦想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
哑子听了他的话,脸色黑了又黑,刚才要不是他速度够快,在吉伟下脚前抽身闪到了一旁,只怕这会他又要重新去洗个澡。
吉伟看出了哑子的不高兴,贱兮兮的继续道:“别生气嘛,你反正也是光棍一个,咱俩搭伙以后你也不用去偷鸡摸狗被人抓住了还要打一顿,碰到狠角色报官的都有,跟着我起码你也能有个容身之所。”
哑子嫌恶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比了一串手势:你去把水倒了。
“爷还没洗完噶,急什么。”吉伟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哑子,你过来咱们聊一聊呗。”
哑子没动,看着他的眼神却逐渐认真。
“别这么看着爷。”吉伟收起贱兮兮的表情,挺了挺背脊与哑子对视:“哑子,咱俩交情不深,你不了解爷,爷告诉你,爷不是傻子,这段时间你表现的太过奇怪了。”
“一开始你要跟着爷进宫爷就觉得奇怪,像你这种偷鸡摸狗惯了的进宫不就是找死么,所以爷知道,你进宫绝对不仅仅是是为了混口饭吃。”吉伟顿了顿,先坦白道:“我也不瞒你,我进来另有目的。泰平的南中将军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曾经在她手里捡了条命,现在她死了,我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吉伟一开始还为了给自己壮胆,混不吝的自称爷,说到最后看哑子的脸越来越冷,称呼也不由自主的改了回来。
哑子看了他半晌,比了一串简短的手语:去倒水。
……
木盆里的水早就凉了,吉伟的心也跟着凉了一大截,他见哑子油盐不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就来气,说出的话也不由得带了三分冰凉:“爷把老底都掀开给你看了,你还跟爷藏藏掖掖的就没意思了吧,哑子,爷知道你是大疆王身边的人,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
原来吉伟把哑子想成了大疆王安排在王宫里的卧底。
哑子的冷脸转而便成了无语:去倒水。
“倒你爷爷个腿!”吉伟也不擦脚,湿漉漉的套上鞋子端起水站在门口往外面一浇,气呼呼的道:“你以为爷愿意搭理你呢,给你惯的,爱谁谁。别怪爷没提醒你,现在大局已定,小王子殿下继位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你也别想着做个大功臣一步顶天了,还是想想怎么从伊戈尔手底下逃出去吧。”
吉伟喋喋不休的连骂带劝,不知是感动了哑子还是哑子嫌他太烦了,对着他比了一串手语:计晖的尸身已经被送去泰平国了。
“……”吉伟手里的木盆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下意识的反驳道:“你放屁,昨天还有人跟我说出一两银子就带我去看……”
哑子看着他,又比了一句:我们回来那天当晚就走了,我亲眼看到的。
……
吉伟彻底慌了,可他心底仍有一丝丝希望:“不可能,他们这么急着带计晖回泰平干……”后面的话没说完,吉伟就自己停住了。
怎么能不急?
小殿下要登基,必须要有泰平国的助力,来平定大疆内乱。
而如果要计晖以身殉国是泰平皇上的意思,那么小殿下现在就应该去拿属于自己的奖励了。
“娘的!”吉伟又骂了一句,随后眼泪便不自控的往下掉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也有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计晖在吉伟心里如同谪仙,那是他一生的信仰。
信仰崩塌,怎么能让他不落泪,不难受。
半夜,吉伟依旧是被凄厉的呼救声吵醒的。
他本就深陷噩梦中睡的头脑昏沉,突然一阵熟悉又空灵的求救声钻入了他的耳朵,就像是趴在他的床边咬着他的耳朵说的,吉伟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双手死死揪着被褥“啊!”的一声喊叫,然后醒来了。
“他娘的!”吉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几天以来这女鬼像是缠上了他,每到半夜就朝他呼救,他就是再害怕也被弄的一肚子的火:“今天爷非得把你揪出来不可。”
堵着这一口气,吉伟匆匆穿好衣服,一骨碌的下了床,气势冲冲的往外面走。
那声音还在若有似无的往他耳朵里钻,直叫的他汗毛倒竖。
刚才被气愤冲昏的头脑,这会被冷风一吹又重新冷静下来。等吉伟心中生出悔意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假山边。
呼救声停了,只剩下冷风穿过假山的呼呼声。
哑子说过呼救声是从假山这边传出来的,或许只要再往前走一点点,就能找到女鬼呼救声的源头。
而现在明明离夜夜折磨他的真相只差一步,可吉伟却怎么都抬不起脚。
他站在原地,在真相和性命之间来回徘徊,一直到月色被乌云笼罩,夜更黑了,他才抬起脚,往假山相反的地方走。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过不了几天他就要偷偷溜走了,等他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就算那女鬼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追到他家里去求救。
只是心里这么想的,身体却又诚实的想去接近真相,他的腿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拐了个弯,月亮刚从乌云里冒出尖,他已经走进了花圃,距离假山仅有一步之遥。
“他娘的,大不了就是被她抓住勒死爷,死了也好,死了爷还能去地府找计将军!”
说完,吉伟重重吸了一口气。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吉伟开始伸手在假山上摸来摸去,吉伟相信如果哑子猜的没错,女鬼声音是从假山传出来的,那这里就一定会有机关。
直到吉伟顶着寒风把假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可是什么都没摸出来,他才一拍脑门骂起了娘:“这个死哑子不会是诓爷的吧!”
吉伟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他和哑子交情不深,而且自己以前也常威逼他去捡柴,说不定哑子一直怀恨在心,正巧利用女鬼求救这事报复他。
这会吉伟也全然忘了哑子几次三番的搭救他,血气上涌一股脑的把对女鬼的怨恨都放到了哑子身上,气势汹汹的就要去找哑子算账。
刚走两步,一道熟悉的,如同鬼魅般的求救声悠悠传来。
而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女鬼的声音里没有了千里传音般的空灵感,因为这个声音就来自于他的脚下!
“鬼……鬼啊!”
吉伟大叫一声,吓得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耳边呼啸的风声夹着那逐渐清晰的求救声,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吉伟双手捂着耳朵不想去听,可偏偏他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在盘旋。
救命……
救命……
他娘的到底是谁救谁啊,他也想叫救命,他也想要有人来救他啊,有没有人能来救救他,有没有人能来就救他!
“哑子救我!”
喊出这句后,吉伟才从狂奔中停了下来,假山已经被他甩出很远,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内牢他和哑子所住的院子。
吉伟这会倒也也顾不得害怕了,刚才他脱口而出的哑子让他有些怀疑自己。
他娘的,不过就是个死哑子,难不成本领还能通了天去?自己怎么会下意识的喊他救自己?
吉伟越想越觉得丢脸和不甘,他不相信一个人人喊打不入流之辈短短时间竟能让他心中生出依赖,他抬头看了看内牢方向,一跺脚,又回头往假山跑去。
这世上会有鬼吗?
答案是否定。
他不过是大半夜的听到求救声一时太害怕所以才会下意识的想要逃跑,想通以后吉伟还是决定回去揪出几次三番半夜吓他的罪魁祸首。
北风呼啸的声音在黑夜中更显的可怖,吉伟双手抱胸取暖,虽然嘴上冷的打哆嗦,可步子却迈的一场坚定。
重新回到假山边上时,吉伟正要从传出声求救声的脚底开始摸索,忽然,身后传来冷兵器相互撞击的声音,竟然有人敢在宫里打架生事?
还是说有刺客潜入了内牢里,被侍卫发现了?
吉伟一时被那「乒呤乓啷」交手的声音勾起了浓浓的好奇,他看了看脚底下,心里想着等早上再来这里一趟也不迟,咬咬牙就要去观看战况,此时那交手声竟由远及近,以很快的速度往假山这边来了。
“娘嘞,要是被他们发现把老子也当成贼人那有八百张嘴老子也说不清。”吉伟一边急得直跺脚一边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眼看着远处兵器擦起的火光往这边来了,千钧一发之际吉伟弯身纳进了假山下段的一处凹陷。
这里原先应当是有一块石头的,也不知是被谁给打碎了移到了一旁,留出了半人高的坑。
地方虽然是小了点,可天上乌云密布,加上吉伟衣服本来也乌漆麻黑的,蹲在坑里倒是一时也不容易被察觉。
吉伟背脊紧紧贴着假山内壁,刚才摸的时候因为地方矮,加上这又是个凹坑,所以他没有摸到这里来,此时他紧靠着才发觉后背像是有一块尖锐的凸起,应该是没有被铲平的石头,吉伟怕弄伤了自己,也不敢用力去挤,只能将双腿紧紧箍在胸前,就在他刚躲进来的瞬间,交手的人已经打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