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对年轻夫妻，彼此恩爱，相敬如宾。丈夫从商，早年四处奔波，生活艰苦，妻子跟着他打拼，不离不弃。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妻子喜欢上了在某地见过的色彩娇艳的赤蔷薇，丈夫时不时便买一束送给她，还买下些种子，说等他们安了家就种自己家里，天天可以看。妻子很高兴，想象自己和丈夫一起幸福地住在长满鲜花的屋子里。

丈夫白手起家，事业正发展，却突然身患绝症，大夫断言他活不到三十。

妻子很伤心，不想丈夫离开自己，又不忍让丈夫瞧见自己脆弱的样子，于是想哭时就跑到外面去，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拼命掉眼泪。

妻子是个美人，她哭起来时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叫人见了心疼。偶然被一个下凡的神仙瞧见，神仙一眼便看上了她。

神仙安慰悲伤女子，得知事由，当即说：“吾，可以救你丈夫。”

妻子平生不信什么神佛鬼灵，但是人在绝境，生路超过一切。神仙的条件是她，届时她要随神仙到天上，嫁给神仙。

这算什么，让她死也可以，她要丈夫活。她丈夫，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抹抹眼泪，答应了。

“你只要救活他，保他长寿安康，我就跟你走。”

……

神仙真的救活了她的丈夫，也许对于神仙来说那其实是件轻易的事情吧。

丈夫那时病情并未恶化，迷迷糊糊身子渐好，有天那大夫来告诉他是误诊了，只是较严重的风寒。原来虚惊一场，将好消息告知妻子，谁知妻子情绪崩溃，哭得伤心疲惫，她说跟着他好累，成日东奔西跑、提心吊胆，何时才是个头，她不想过了。

妻子亲手写下和离书，在上面按下手印，丈夫没有按，把和离书撕了。

两人大吵一架，妻子说他没本事，说后悔嫁给他，丈夫悲愤交加，挥起手，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妻子哭着跑出去，从此屋子里只剩一人落泪。

妻子再没回来。

一连几天，他找不到妻子，以为出了什么事。担忧之际，有认识的人告诉他，近日看到天上下来个神仙，神光闪闪的，高贵又气派，和一个女子抱在一起，女子开心地跟着神仙飞走了。而那女子，看着像他妻子啊。

街坊邻里都这么传的，说他的妻子跟天上的神仙跑了。说能不跑吗，苦日子和神仙日子，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丈夫潦倒度日，性情大变，有时疯疯癫癫，别人都以为他落魄了。

后来他离开了那地方，到别地去经商，虽然缺少陪伴，但凭本事努力积累财富，没几年便建起自己的府邸，安家落户，也算飞黄腾达。他在家中花园里种下花卉的种子，但因这花水土不服，怎么也种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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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拐到天上的妻子，履行承诺，嫁给了神仙。莫说嫁，没有婚礼，没有婚书，好似只有一句口头的话。

那神仙叫玉君，在天宫地位上乘，不止一个妻子。她是第三个，叫三夫人。

她知道自己被男人养着，她也知道因为自己年轻貌美，所以那男人最初愿意对她好，更知道自己是个易得的、也可以随意抛弃与戏弄的卑贱角色。

她在天宫上，天下人向往的仙境，但在她看来也就是位置高些，这里的人会点仙术，该有的贪婪、自私、险恶等等样样不缺，还不如人间。

因她是凡人，另外两个夫人以及那些下人，明里暗里，都会想着法刁难欺负她。未曾想，她也会沦落到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戏码。如果换作她曾经的丈夫，他不会让她遭受这种境地。

她人已经死了，但心还活着，因为她心里还藏着一个人。她想知道她在人间的爱人过得好吗，她不敢问玉君，玉君会打她罚她，于是她想找机会下凡去，哪怕只一眼，她想看看她的爱人。

上天时她带了一点花种子，她找些土种下去，竟然种出来了，开出的花很漂亮。玉君见她喜欢，花也好看，便未阻止。她平日有空就看看花，花是为数不多支撑她活下去的东西。

过了快十年，她感觉自己老了，还日日愁着个脸，玉君逐渐厌弃她。

她有个女儿，玉君的，七八岁，长得水灵灵，但她不喜欢，对之也没什么感情。她的感情，早就消耗殆尽了。

她只想离开囹圄之地，无比地想。她偷跑过一次，那时二夫人处处针对她，找人设计欲将她推进雷阵让雷电将她劈死，她顺水推舟，借机假死脱身，跟着个善良的小仙成功逃下凡了。

因着找不到尸体，玉君发觉不对，两三月后又将人掳回天上来。她疯了一般吼叫，玉君把她关起来，她再也她跑不掉。那次下凡她在人间落魄撩到，奔波了许多地方，没有找到心上人。

过起数月的拘禁生活。没什么，反正这整个天宫都像是一座笼子。

她像一只内心时时刻刻在抓狂的、拼命想要冲出牢笼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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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她种的花又被二夫人剪坏了，一株不剩，花瓣掉在地上，像一块块血迹。

悲痛与疯狂涌上心头，她跑到天宫的一处边缘，想跳下去，被阻止了。玉君赶过来，她大哭着跪求他放她下去见一见故人。

“求你了，让我见他，让我见见他吧……”

玉君当众丢了脸面，愤恨地骂她贼心不死，然后飞下凡。

再上来时，带来了她故人的尸骨，新鲜的，脖子断了，生生掐断的，浑身是血，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她崩溃绝望，不知哪来的力气抢过那具尸骨，紧紧抱在双臂间。她抱着血淋淋的尸瘫坐在地上，哭啊哭啊，哭得肝肠寸断，哭出带血的眼泪。热泪滴滴答答落在尸体上，却不能阻止尸体慢慢变得冰冷。

待四下平复，抱在一起的是两具尸体。那个女子，淌着满嘴的血，如果来只手把她嘴巴掰开，会有舌头掉下来。

两具尸体好像长在了一起，任凭外人怎么拽，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当时在场围观的，除了看热闹的群众，还呆呆站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她是那死去女子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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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亲眼目睹母亲的死，她没了娘。但自出生起，她娘就对她很冷漠，像对一个陌生人，不，像对一个有着不可言喻的仇恨的人。

这个娘对她来说，没有，也可以。

她爹，以及周围的其他人对她也不怎么样。因为闹了很大的事，他爹被惩处，折损修为贬为下官，爹剩下两个夫人后来跑了，周围人也纷纷远离排挤，导致爹过得很悲惨与苟且。

众人也很惊讶，为什么就那样算不上大的事情，主上竟罚得那么重。

她小小年纪见过主上，即天宫的领主，主上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问过她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因着有主上担保，她住在她爹那不及曾经的小府邸中还算平平安安。

但是，她一直以来过得并不安生。

自她娘死后没多久，她就开始做噩梦，梦到她娘，梦到她娘激动地睁大眼睛瞪着她，张开满是污血的嘴巴，血口咿咿呜呜地张合，好像努力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她常常在夜间从噩梦中惊醒。

她以为是目睹她娘死的缘故，心里有阴影，却不是，娘频繁地来到她梦中，咿咿呜呜地要说话，好似赖上她了。

那个女人，她亲娘，想对她说什么呢？

随着娘造访梦境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渐渐适应和麻木，不会再从梦中惊醒中断睡眠，她任凭着娘在自己面前咿咿呜呜，到底要说什么，她又帮不了，她只能听着。

怎知听着听着，娘咿咿呜呜的模糊声音，竟然一点点地开始变清晰了！

“帮……帮我……”

由那血口说出来话应该挺惊悚的，而她只想早早结束噩梦。

她问：“帮你什么？”

她问过无数遍，娘也说了无数遍帮我帮我，帮什么又说不出来。

不知过去多少个夜晚，娘才终于能说全，她也终于能听清了。

娘依旧睁大眼睛瞪着她，两颗眼珠像要跳出来，充满口腔的黑血在嘴巴的艰难张合下一点点溢出，像永远流不完。

娘说：“帮我，帮我……杀了他……”

“……杀谁？”她问。

娘越发激动，“帮我……报仇，报仇！杀了他！我要他死……”

“你要谁死？”

娘抓住她的肩膀，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我恨他……他必须死！帮我杀了他！”

“你说，杀谁？”

她已经记不清娘真正的样子了，眼前的就像个疯魔的恶鬼。

恶鬼说：“你爹，玉君。”

她娘，托梦给她，让她杀了她爹。

……

她睁开眼睛，晨光透过半掩的窗户的空隙斜照下来映在她脸上，她告别有着睡眠与梦的黑夜，醒过来了。

原来她等的是这样一个答案么？

她从十岁开始做噩梦，十二岁知道答案。她那悲惨死去的娘，要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去杀一个仙境的神仙么？

噩梦并未停止，似要等她一个回复或承诺。

第二夜，娘又来，抓着她的肩，哀求一般：“帮我杀了他，帮我杀了他……求求你……”

她老实地说：“我需要时间，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

娘思考着，“时间……时间……要多久？十年……五十年？百年够不够？”

她说：“我身体一半流的是凡人的血，能活多久？”

娘有些急躁，“不……你要帮我杀了他，你要帮我……”说着想到什么似的，愣愣的像自语，“等等我，你等我一下……”

然后她娘走了。

接着她从床上醒来。

四下漆黑，外面还是黑夜。她居然因为梦提前做完而中断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