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宁的心情突然从阴转晴,看着沈墨颠越来越逼近的剑锋时,她意识到有点玩脱了,一个侧步挡上去。
“……”沈墨颠偏了方向,没入了顾月安的肩胛,剑在血肉里死死挽了一下。
顾月安的衣裳渐渐有红色晕染开,他目光誓死般盯着江时宁,想要确定一件事:江时宁对他还有没有情?
“自从你在,她便三番五次受伤,你有什么脸面留在她身边?”顾月安忍不住动气,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没有在金陵城的时候弄死沈墨颠。
江时宁感觉自己正在扮演什么红颜祸水的角色,因为眼前两个男人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等一下,”她打断顾月安的顾影自怜,皱着眉发问:“你跟江冬卿已经结为夫妻,理应跟我避嫌,干什么老来找我,你想害我是不是?至于那条根骨,我想什么时候拿回来就什么时候取。”
“阿宁……”顾月安眼神冷着看她身边男人,“一定是他的邪气蛊惑了你。”
“你们要打的话就脱光衣服打吧,反正你们修为够不怕冷。”江时宁从储物囊里掏出一袋瓜子,正好坐在了台阶上。两位的身段都是绝顶的,看裸`男打架,她又不亏。
沈墨颠睨了她一眼,挽了个剑花后走回来,完全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走。”
“去哪呀,你不跟顾月安打架了?我的瓜子!”她的焦糖瓜子啊!就这么洒了!
沈墨颠拽着她踏上龙背,噫呼一声,她差点没摔下去。
“生气了吗?”她很没出息地钻进沈墨颠怀里,她恐高症犯了。
沈墨颠轻轻拨弄了下龙鳞,高度下降了点。
“没有。”
明明生气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嘴巴还那么硬。江时宁没忍住笑出声,紧紧抱紧对方的腰,仔细想是哪个字眼把沈墨颠整成这自闭样子。
打架?还是脱衣服?
“说嘛。”
“我没有生气。”沈墨颠微微垂眸。他只是明白一件事,自己在江时宁心里不是特别的。她不是对他好,她是对所有人都很好,他不是那个例外。
十二岁时,他亲手养大的一只猫被父皇宰杀后,就是这种心情。
“明明就有,你的眼睛你的表情,都在说不高兴。”江时宁绷紧后背站直,引导性地道:“不论难受还是开心,都可以大大方方在我面前展现出来。人就是要有喜怒哀乐的,如果一直被仇恨占据,那活得也太痛苦了。”
砰。
砰、砰砰砰砰……
他的心跳突然好激烈。
“刚才我只是唬顾月安玩的,”她眨眨眼,“他身材又没有你好,那么干巴,我才不喜欢呢。”
她小声地补充:“阿墨的身材最棒。”
然后就被沈墨颠抓住手。
“摸吧。”
不是!她说了一大堆,不是想要占便宜的意思!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不摸白不摸。
摸了一会儿,沈墨颠发觉她的手很冷,他好像怎么都捂不暖她,没有灵根的身体终究太脆弱。
“我将小蛇妖的元神沉在湖底静养,等时机成熟,我送她入轮回。”不论人妖都能入六道轮回,只要元神尚在,就还有希望修炼成人。
江时宁点点头,继续抚摸。手感结实又软嫩,心想,如果沈墨颠的胸膛变成一片白色毛毛,躺起来肯定很舒服。
“那小蛇妖母亲……”
沈墨颠沉声:“她舍弃了妖丹,换回女儿的三魂七魄。”
她突然沉默起来。一想这是最好的结局,那种无力感就铺天盖地袭来。
明明只是跟那条小蛇妖有几面之缘,可她还是很难过……
江时宁只能疯狂催眠自己‘这些只是NPC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看出她的低落,沈墨颠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包山楂糖霜丸。
“来时买的,忘了给你。”山楂酸酸甜甜的还带余温,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平时江时宁没事就喜欢抱着一纸袋花生糖吃,后来他看见里面的芝麻糖、姜糖、桂花糖,就记下了她爱甜口。
所以每次出门,他养成了每到一个地方,就找甜食的习惯。
“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一起回——”话还没说完,发现江时宁已经昏了。他记得毒药跟山楂糖丸是分开放的,应该没有不小心蹭到那些毒。
“宁宁?”
江时宁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的重心都在他身上。
昏了手也这样不老实。
他轻轻握住江时宁的手腕把脉,心思重重起来。看来替江时宁补上根骨这件事,不能再延迟了。
那日,他原本要杀了江冬卿。得知根骨已经跟江冬卿完全血肉相融时,想法就打消了。如果强行剖出来,哪怕根骨再次回到江时宁体内,她的身体也会日渐衰弱。
所以换一条完好、且境界匹配的才最适合江时宁。
她的身体不排斥他的邪气,所以他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
江时宁如果晓根骨是他的,恐怕会嫌弃厌恶吧。
他抱着怀里的人,穿过厚厚的雪,回到了一处安全的客栈内。
门口一名黑色劲装男子,立即单膝跪下。
“殿下!”
沈墨颠轻轻踹开了门,衣衫与江时宁的裙摆交织在一起,不曾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听闻殿下这些年,一直受此女的羞辱,属下这就将她千刀万剐!”
他终于皱了下眉头。
黑龙感觉一股杀意扑面而来,但怎么都阻挡不了那颗护主的心,一掌就要打下去时,被沈墨颠斥退。
他刚化为人形没多久,就听其他妖界同行说,金尊玉贵的殿下寄人篱下,被一个凡间女人成日欺凌。
“殿下为何还护着这个罪魁祸首?”
难得从沈墨颠脸上看出无语的表情。他把设法屏音,黑龙在门外站着不敢进,十七岁的脸上充满愤怒,就像一团无法熄灭的火。
“你化形也不久了,怎么还是如此鲁莽。”
一股久违的威严感朝黑龙袭来。他被沉在湖底那么多年,除了破坏力增强以外,脾气也长了不少。谁让那个贺氏那些人天天扔尸体给他吃,吃了那么多年,恶心死了!
“殿下。”黑龙差点就要嘤嘤嘤了,想看清榻上那女子究竟有什么魔力,居然让殿下那么上心时,沈墨颠冷厉的眼神扫了过来。
他怂了,头上的龙角吓得露出来。看来那些传闻有假啊!否则以殿下的手段,早就把此女子碎尸万段了,怎么可能还亲手照顾?
沈墨颠见怪不怪,不过这里是修真地界,邪气外露不是好事。
“把你的龙角藏回去,别吓着她。”
“是。”黑龙乖乖照做了,跟在沈墨颠身后,愤愤地想,那女人还躺着呢又看不见,殿下居然那么在意!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沈墨颠看了眼窗台上的红梅,又看了眼床上安静沉睡的人,不知在沉思什么。
黑龙的表情凝重起来:“贺氏派人求助寒山,要求捉拿贺海尧,将其除名。”壮士断腕固然让人敬佩,可这个家族罪孽深重,怎么能轻而易举让他们逃掉。
沉寂许久,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让贺氏灭族吧。”
……
三日光阴弹指过。江时宁发现每次醒来的时候,门外都有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神盯着自己,还露出一对很可疑的角,每次没等她抓到,人影就没了。
这样玩了四五次,她觉得这里闹鬼。
身后一双手替她披上外衣,顺便合上了窗户,隔绝外面纷扰。
今天的沈墨颠带着一身血气回来,她能明显感觉到邪气更重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杀人了?
话音未全,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别看了。”沈墨颠拦住她,倾身探入床帏,端着一碗米粥喂她。
她错开唇畔,滚烫的米汤洒在沈墨颠虎口上,他重新舀了一勺,哄着骗着的语气:“听话。”
她抿了一口,心里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
“你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等米粥见底后,沈墨颠才告诉她,他在屠城。
贺海尧被她重伤后不知逃去了哪里,剩下的门生客卿都是树倒猢狲散,不过没能等他们逃出冬城,就被黑龙一巴掌拍飞了脑袋,现在的城门上不知道挂了多少颗脑袋。
带着压迫的身影渐渐逼近她,直到她退无可退,沈墨颠才露出一丝不忍的讥讽。
“你可怜那些人,是么?”
“不该死的你也杀了?”
沈墨颠没有解释,他做这些之前猜想过江时宁会是什么反应,想过她会很生气的杀了自己,或者像以前一样把他千刀万剐,但她眼里只有失望。
他好像不知不觉成了江时宁最讨厌的上位者。
江时宁用力挣脱开,气喘吁吁。她恐慌于自己曾经的无能为力,那时候现实世界爆发战争,她母亲就死在这样的残戮中。她们只是想活着,什么都不求,可还是被一炮轰成了灰。
她不想再回想了。
沈墨颠双手静静垂在两侧,阴鸷地看着她。
“几日前,你还在担忧寒山会讨伐我,口口声声为我鸣不平。”沈墨颠眼底没有笑意,“如今又想让我放下仇恨。江时宁,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心?才会让你一次又一次的践踏。”
她喉咙发紧,心缩疼得厉害。
“对,我想着感化你,让你变好,让你有一个好结局。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干预你!”
她要疯了,这些话脱口而出,难受的是自己。
“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
“对。”
“那你对我好,也是假的。”
江时宁咬得舌尖出了血,克制住情绪后冷静下来。她确实错了,错在自己太自信,以为能帮一个NPC逆天改命。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改变。
沈墨颠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解释自己并没有滥杀无辜的事。从前江时宁怎么折磨他,他都不在乎了。她一个没有灵力的人,耐着性子护了他那么多次,早就还清了。
“杀那么多人,我护不住你。”
沈墨颠释然地笑了:“真到了那一步,把我推出去就行。”日后每一步路他都算好了,就连自己的死也能当做利用。
“我不想你死。”她声音快碎了。
沈墨颠移开目光,似是不忍看她,地上猛地生出一道火光将二人隔绝。
江时宁赤足薄衫,连他的衣袂都碰不到。
巨大的黑龙盘旋在空中,火舌将人卷舐吞没,惨叫声被坍塌的城墙淹没。
江时宁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万劫不复,眼前的一切都在反复冲刷着感官。遥远处刺眼的白芒亮起。她知道寒山不会坐视不理,可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黑龙在她头顶飞了两圈,旋即隐入了云层。地上间隔两三步就有一具尸体,不少残肢断臂,她忽然脖子一凉。
一名受伤的贺氏弟子认出了她。
还没伤害到她,这名弟子就被砍断了手,血喷在她洁白的裙摆上。
“找死!”从御剑中跳下来的邱书亦手起刀落,一脚把人踹飞,然后看了一眼狼狈的她,耳根一红怒道:“你怎么连鞋都不穿?!”
她出来得太着急,蓬头垢面,比逃窜出城的人还狼狈。
“掌门要你回去亲自颁发对沈墨颠的追杀令。剩下的事,有门派里的诸位师兄弟替你挡着。”
邱书亦思来想去,都认为江时宁不是一个会撺掇邪修屠城的事。所以在众派聚议时,他争先恐后的替江时宁说好话。不过那帮人压根就听不懂,一个劲的要他们把江时宁交出去受死。
到了这一步,寒山都是在保护江时宁。
“我如果不回去呢。”
邱书亦脸色难看起来,“那将你视作邪修同党。剥皮抽筋,一样都少不了。”
“那赶紧的,带我走吧。”
“……”这态度转变也太快了!
马车一路飞疾,雪景不断从眼底略过,所有的欢愉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干。
邱书亦时不时担忧地看着旁边的人。从没见江时宁这样愁容满面,不知怎的,他竟开始怀念起当初那个刁难自己的大小姐。
寒山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