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乐生侯准备好的贺礼已经被鲜血浸透,申伯一甩砍刀上的血渍,将埋伏在房间内的刺客踩在脚下:“你们主子究竟是谁?为何要我家公子性命!”
“城……城主有请……你们居然如此……不识好歹……”刺客倒在地上,肩胛骨被从前往后钉死在地上,他咳出一口血,咽了气。
“谁!”老仆一扫往日的疲态,刀锋上的鲜血像鞭子一样抽到木门上。
陌生的脚步停下,门口的小二不知所措:“客人,小的来送点吃食……”
屋内的血腥气呛人,申诏几个动作把几个死人踢进床下,余下的血迹来不及清理。
“客人,刚才楼下听到有动静,您还好吗?”小二的语气中颇有关心之意。
浑然忘了昨日是如何刁难屋内的客人。
“无事,你不必进来。”申诏打开窗户,祈祷血腥气尽快散去。
“哎呀,这公子渊可是贵客,岂有怠慢的道理?”一个锦衣的中年男人拾级而上,“来让我瞧瞧,可是遇到了麻烦?”
“哎呦,公孙大人怎么来了!”小二故作惊喜:“公孙大人,快去看看公子渊吧,刚在我都怕屋子被震塌了。”
公孙井一昂头,眼里的鄙夷之色尽显:“黄口小儿,我这个县尉今日便瞧瞧你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还没等公孙井踹门,紧闭的房门大开,禾雪昼倚着窗户看着门口浩浩荡荡一群人:“怎么,我这学生如今也成了枣山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个个守在门口,是备了什么礼来见?”
桌上的甘松香静静燃烧,屋中充斥着潮湿的青草香气,陆渊把新买的一摞衣裳整整齐齐放在床上,然后转身对公孙井行了个礼:“公孙大人。”
公孙井急忙忙往屋里探头,急切地想找出什么:“你们这……这……”
禾雪昼自顾自沏了杯茶:“这是我从家中带的九曲红梅,公孙大人要不要来一杯,去去火气?”
“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本官!”公孙井没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气得吹胡子瞪眼。
禾雪昼侧过头欣赏他的窘迫,不卑不亢:“公子渊如今安好,公孙大人也可以回去复命了。”
“你!”公孙井这下真的被气到半死。
他扬起巴掌欲打,禾雪昼放下茶杯,苍蓝色的眼睛盈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像是淬了毒:“公孙大人与其在这里发火,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给你的主子交差。食都守不住的狗,还不如早日宰了下锅。”
“大胆!竟敢对县尉大人无理!”公孙井身后的侍从冲上前,却被他伸手拦住。
公孙井意味深长看了陆渊一眼:“没想到公子渊身边,还有这般人物。”
“先生是我师长,公孙大人今日失了礼数,到让人觉得乐生侯手下这般……”陆渊后半句话未曾出口,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公孙井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两个……还请公子渊别忘了去参加三日后的寿宴,到时下官再与公子一叙。”
“砰”一声,门被重重摔上,带起的风吹灭了甘松香。禾雪昼临时布下的障眼法被破除,隐藏在香气下的血迹慢慢浮现。
几名刺客的尸体被堆在榻上,申诏身上的伤还在开裂流血,禾雪昼把尸体丢到地上,把他扶到床上。
“申伯!”陆渊扑到床榻边:“这究竟是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有人要刺杀公子,幸好您与先生不在,否则……”
“不算幸好,我们也是刚逃出来。”蓝色的流光顺着指尖流淌到申诏伤口处,清润舒爽代替了刀伤的疼痛,伤口飞速愈合。
申诏眼神微动:“先生……”
“我弟子的命还挺值钱,我这个师长也面上有光。”
禾雪昼将刺客尸体顺着窗户扔下去,肉/体撞击地面发出闷响。几个尸体摞成一摞,在驿馆后的小巷堆成一个肉堆。
“先生,不用小心处理掉吗?”陆渊有些担忧。
“既然不敢正大光明的来,自然不用我们费心善后。”禾雪昼把窗户一关,血腥气被隔绝在外,甘松香重新燃起。
“你知不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禾雪昼的眼神里带了一些关爱。
十岁的陆渊当然知道刺客嘴里喊的名字不可信,但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自己究竟得罪过什么人,让对方不惜代价,竟要赶尽杀绝。
“申伯呢?可有头绪?”禾雪昼扭过头看着因为带孩子无比沧桑的老人。
申诏脑子里过了一圈,没能得出个论断:“公子在次为质,几乎没有回去继承爵位的可能,我们在澧朝向来谨小慎微,未曾招惹什么仇家。”
禾雪昼看着淡淡环绕在陆渊身边的紫气:“你出生之时就没有什么异象?”
陆渊摇摇头:“大巫在我未出生之时就批我命格为‘天煞孤星,饮血长恨’,无人在意我生辰。”
“他批的不准,先生重新给你批一卦可好?”禾雪昼笑盈盈拉起孩子的手,装模作样看了看。陆渊有些紧张,他的手心微微出汗,生怕从禾雪昼嘴里吐出什么不吉利的话。
如果真是那样,先生会不会就不要他了?
蓝色流光像悦动的萤火,跳跃在陆渊手心。微凉的触感让陆渊感到新奇。
“我说你‘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禾雪昼定定看着陆渊,青鸾想,这真是奇怪啊,在天生帝王命的孩子眼中他居然看不到一丝欲望。
“陆渊,你生来该做帝王。”
晴空朗日,屋外响起一声惊雷。
申诏被禾雪昼这句话呛到,连连咳嗽。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先生果真是仙人,批的判词都是如此不拘一格!
“……先生,莫要诓我……”陆渊有些不知所措地抽回自己的手,双手偷偷背在身后,扣在一起。
“我不骗人。”禾雪昼说的严肃:“既然澧朝的大王忌惮你,你何不成全了他的这个‘美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想来都城里确实有些能人志士,把陆渊的命格算了个七七八八。
活了十年,这还是陆渊第一次听别人说他命好。
还不是一般的好。
“先生为何说,是大王要取我性命?”陆渊的小脑子没转过弯:“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楚地质子,何须他如此忌惮?”
“恐惧会让人变得疯魔。”
就像年幼时的青鸾曾经在凰的妆奁中偷偷放过巢江虫,那是种腿如蜘蛛身如马陆的虫子,经常是一窝一窝抱在一起。
那天,凤和青鸾都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凤凰真火。
禾雪昼的尾巴毛整整过了五十年才重新长全,云尧那时候见他一次烧他一次,写了多少张认罪状都没法消除她的怒火,更别提明和在丹穴山下的那棵歪脖子树上睡了许久。
云尧这样好脾气的姐姐尚且如此,更别提人间尚有私心的帝王。
陆渊其实根本没听禾雪昼后面同他说了什么道理,半大的小子炮弹一般冲进禾雪昼怀中,死死搂住师长的腰身。
怀里的小孩肩膀一抖一抖,估计又哭鼻子了。
禾雪昼在反思,他是不是给孩子太大压力了。
“没关系,做不成帝王也没关系,我看那城门口卖炊饼的婶子也活得乐呵的很,实在不行,你买一辈子炊饼,平平安安,也是好的。”
以后他的外甥女们只要饿不死自己就好,羲和山上一年四季都有果子吃,可不能学隔壁墨芜他爹,把孩子逼的都离家出走投奔他来了。
“不要卖炊饼……”闷闷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陆渊有些哽咽的声音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逗的人想笑:“卖炊饼赚不到大钱,我还要给申伯和先生买新衣裳……”
……
乐生侯看着灰溜溜回去复命的公孙井气得生烟:“人呢?就算是没抓到人,把柄总会有?派出去的都是精锐死士,如今什么都没捞到,你让我如何去向大王复命?”
公孙井惶恐跪地,广袖蹭到地面,没了驿馆里时的神气:“侯爷息怒!三日后那小子定要来赴宴,彼时我们瓮中捉鳖,还怕拿不下那个妖孽!”
城主府正厅门口的灯笼悠悠发着光,天上太阳正当头,诡异的红光在正午的阳光中透出幽幽的寒气。
院中停下几只麻花斑点的小雀儿,一蹦一跳。
乐生侯手一挥,正殿中的茶盏裂成几瓣锋利的碎片,刺入小鸟的胸膛。
“叽——”几只小鸟发出最后一声哀啼,浅黄色的喙中吐出些粘稠的血,翅膀扑棱几下,死在阳光正好的庭院里。
“去处理了。”乐生侯不耐烦地使唤旁边的下人:“我说过,屋里任何不明来路的活物都不许放进来,鸟雀老鼠都不行!”
“是,侯爷。”
奴仆迅速清理了院子里的鸟尸,婢女们搬来几盆艳丽的牡丹,盖住地上的血迹。
远在驿馆中的禾雪昼脸色一变,指尖因为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申诏感到禾雪昼身上有些暴躁的灵力波动,他自诩也是修行之人,此刻却不敢上前探查,只好斟酌着开口:“先生可是有什么要事?可需老奴帮忙?”
陆渊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扭过头盯着有些失态的禾雪昼。
“先生,为什么生气了?是不是渊哪里做的不好?”
“不……陆渊……”禾雪昼松了手,将桌上新的糕饼塞到小孩手里,“你很好,不必这么拘谨,人活一世,肆意些才好。”
“先生……”
“乐生侯不怀好意,三日后的寿宴必定另有玄机,你可害怕?”
“渊不怕!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怎样,我都是淮南侯三子,堂堂正正的楚皇血脉,不可让他人看了笑话。”
禾雪昼看着面前干干瘦瘦的少年,个子还没有羲和山上成年的猴子高。
很难想象,这样小的孩子,连生死都可以逼迫自己不在意。
“陆渊,我与你同去。”
第一次养幼崽,总不能真的连七日都活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