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罪。
第一次见什锦殇委屈骂她,她觉得很可爱,有点想笑,还有点想伸手捏他的脸。
这种奇异的感觉,甚至让她双眼浸染上的泪意一瞬间给憋了回去。
她心情复杂。
难免的,她又有些庆幸,好在她留下的“临终遗言”里有让他爱惜身体,好好活着这一条。
她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往什锦殇跟前伸了些。
她的食指在距离他面部半米的位置停下,对准他弯下的唇角,隔着虚空往前点了点。
似轻戳。
又似安抚。
难过要继续保持,但是不要再哭了……
好吗?
她的右手还停在空中,左手紧跟着抬起。
她的左右手食指在空中相贴,而后以在空中画小半弧的样子,两个食指往两边分开,画了个笑。
她面上跟随空中画的小半弧一样,露出微笑的样子,双眼看他看得专注。
什锦殇看不到她在空中画的笑,更加不会听到她在心里对他说的话。
他的泪还在无声落着,双眼通红……
夜色愈深,孤鹜峰上笼罩住的雪又厚了一层。
她在厢房内默默的陪了什锦殇很久,陪着他看窗外的雪景,直至雪慢慢地由小变大,再慢慢地到雪停。
她看着他缓缓饮尽壶中酒,看着他收好酒具,在发掘他有关窗意图的前一刻翻窗溜出去。
人离开了厢房,她的精神力还有许多留在里面飘荡,精神识海内投影出什锦殇在厢房里的后续景象。
他将大氅脱下挂在木施上,盖上夜明珠,摸黑走到床榻边。
什锦殇在床边也待了很久,他的手轻轻铺平床上的衣衫。
一寸一寸,细致温柔……
一室的漆黑中,是他压抑克制的,很久才听到一点的抽泣声。
她转移阵地到厢房屋顶上又待了许久。
一直到丑时尾声,一直到下一场雪落下。
——
她回到隔壁圣神山时,鸿蒙老祖已经早早等在那了。
两人和来时一样,又是一前一后安静地回到圣天门外的山庄。
鸿蒙老祖的山庄很大,她选择休息的厢房离鸿蒙老祖经常居住的屋子很远。
走到岔路口,临近分别时,前头的鸿蒙老祖突然停下脚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叹息很大声,就算是有些走神的她都一下子注意到了。她疑惑抬眸,刚好瞧见鸿蒙老祖转过身,眉头紧紧拧着。
“祖父,您有什么烦心事?”
“不是我有什么烦心事,是你。”
他双手背后,眉头皱起的幅度看起来应该能把一只苍蝇夹住。
“我?”她有些差异,“我还好吧?”
应该是还好的。
“你最好是!”
鸿蒙老祖眉头皱得更紧了,面上表情看起来,他确实像比她更加烦心。
“过来。”
鸿蒙老祖招招手,神色看着多了几分别扭。
他面上出现这样子的表情,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狐疑,脚下没挪动。
“做什么?”
“老夫抱抱你。”
“……”
这回皱眉的变成了她。
“……不要。”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
“为什么?”鸿蒙老祖疑惑,“卜俊说人难过的时候,家人多给予一些安慰能好很多,咱也试试?说不定你真的会觉得好些?”
原来这是找人取经了,问的还是偶尔靠谱,时常不着调的卜俊师兄。
她仍旧拒绝,“不要,卜俊师兄说的方法有用是有用,但不适合我。”
“哪里不适合,这不挺好的吗?”
“我不习惯。”她如实道。
虽然同住一处山庄十来日,在圣天门那两个月相处得也还不错,但若要她和长辈再亲昵些,她是不习惯的。
“哎呦,小丫头,我这心口被你的一句句话连连扎刀子。”
鸿蒙老祖手按住胸口,模样既痛心又懊悔,“确实也怪我们,没有从小陪在你身边,让你对家人的亲近感觉生疏,你这些年受苦了。”
拥抱的安慰方法她是没在鸿蒙老祖这尝试到,但被他这样一打岔,她确实忘记了难过。
她无奈扶额,“我刚刚的话里没这个意思。”
“那你肯定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这让她怎么反驳?
说不动她便也不打算争辩,她往前走一步,从空间取出一个木匣子递给鸿蒙老祖。
“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他脸上一喜,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她摸摸鼻子,眼睛飘向别处。面上有些心虚,要说的话她没有含糊。
“给什锦殇的,他的生辰礼。”
鸿蒙老祖面上的喜悦之色定格在那。
他一撇嘴,不情不愿地接过,语气酸溜溜的:“怎么这种时候都还记得给那小子准备生辰礼?”
“去年这个时候我不关心他什么时候过生辰,错过了。今年遇上这种突发的事,又是不能当面给他过生辰了,生辰礼总不能再少了吧?”
什锦殇的生辰是十一月十七日,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和什锦殇都还在东迎学院。
那时什锦殇已经自断羽翼,跌下神坛。而她每每出丙院,都会以各种方式遇到什锦殇。
哪能有那么巧的事?
她知道什锦殇故意接近,只是不清楚他有什么目的。
现在想来,应该是他发现“自甘堕落”引众怒,并不能让他产生多少心绪浮动,所以冒出了渡情劫的想法。
她当时防备什锦殇,又因为剧情围绕他转动也有目的地接近。
两人都存了点利用的意思,谁又真正关心对方,在乎对方的生辰?
一年前的她和什锦殇想也不敢想吧?
他们如今会是这样的处境,会是这样的关系。
她看向那匣子,“理由的话……你就随便看着编。”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骗都骗了,到时他知道真相,自然就都会清楚了。
鸿蒙老祖掂了掂手里的匣子,“那老夫就说……礼物是你提前准备的,借由我之手转交给他。”
“行。”
她没多想什么就点点头。
鸿蒙老祖幸灾乐祸道:“真狠呐,到时候他看到你提前准备好的生辰礼,定然知道你早早做了赴死的准备,这样一记猛攻,他体内的樊生花不得哗啦一下全吸收完了。”
“……”
还别说,是这个道理。
但是!
“……我没这个意思。”
“算了,我还是等过些时日亲自给他吧。”她伸手就要拿回来。
鸿蒙老祖躲过,“没这个意思也没关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有效就好。”
“……你也不怕把你的徒弟给折腾坏了。”
“你不也不怕把你的未来夫婿给折腾坏了?”
鸿蒙老祖说到这,嘴上紧急刹车。
“嘶……不对,那小子还没提亲,老夫也还没承认,你们那什么国破皇帝赐的婚,不算不算。”
“事先说好,您也是看清了的,生辰礼我是打算拿回来的,但是被您给躲过去了。这件事上,孽是您作的,我最多最多算个小小的从犯。”
“你这丫头,现在知道推卸责任了?”
“那您拿回来。”
“不行!”
“……”
想念三个月前的鸿蒙老祖,一个人的本性怎么能暴露得这么快?
“哦,对了,还有这个。”
她另外取出一个药瓶,也交到鸿蒙老祖手上,“这个是给他治眼睛的,你也交给他,不过这个千万不能说是我给的。”
“晓得了。丫头,你对老夫的误解太深了,我恶劣是恶劣了点,但还是很醒目的。”
“……”
——
鸿蒙老祖的山庄位置好,风景佳,平时更是没有人来叨扰,修炼得舒心。
她本以为。
她会在山庄一直待下去,直到什锦殇的身体与樊生花能量彻底融合,然后她挪个地方,回圣天门继续过每日只需要修炼的平静日子。
结果见过什锦殇的隔日,鸿蒙老祖就早早地过来找她,拽她出门了。
“丫头?”
“嗯?”她轻挑眉。
鸿蒙老祖看着她笑了笑,神神秘秘的模样。
“你闲着也是闲着,不若跟老夫出去干件大事,让那小子自己留在圣天门里悲痛欲绝得了。”
“……啊?”
这些还是早晨出门前的对话,紧接着她就被拽出门,去干鸿蒙老祖说的大事了。
鸿蒙老祖来找她来得匆匆忙忙,出门也没给她什么时间准备,说走就走。
就连她昨晚做了预知梦的事,都是她在路上才和鸿蒙老祖浅浅提的。
她梦到索命阁以上界来的那些人为首,联合星澜大陆几十个门派攻上圣天门。
他们人数加起来就有小几万,攻破了圣天门的四处入口,从外围一直杀到圣天门内门防线。
对战结果如何她没看到,她也不好随便下定论。毕竟她之前做的那些预知梦,除了场景一样,有哪回是完全与事实相符的?
预知梦详情不能与旁人提,她只稍稍和鸿蒙老祖说索命阁要对付圣天门,让鸿蒙老祖多关注索命阁动向,注意防范。
鸿蒙老祖听到她说的这事,完全不意外。
反而是他老人家,出来这一趟着实令她意外。
“统领,发现了两个可疑的人!”
“捉住他们!”
两道声音接连响起。
对方说的两个可疑的人,指的正是她和鸿蒙老祖。
他们两个从山庄出来之后,一路北上。
如今差不多快走出西池国边境,踏入北羽国地界了,四周都是高山断崖。
他们停留并且被人发现的地方,附近就有个断崖裂缝,那里就有他们此行的目标——空间门。
对方一声令下,驻守在附近的一队人当即涌上来,共二十来人。
鸿蒙老祖手握一柄普通的剑,剑鞘尖猛地往地面一杵。
强大的灵力气浪以他为中心,朝四周震荡而去。涌过来的所有人都被震得往后倒飞,尤其是里圈的人。
实力一露,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是谁,敢跟索命阁作对却不敢露脸?”
说这话的是对方的统领,她和鸿蒙老祖这次出来都做了乔装,也蒙着个脸,旁人单从身形很难认出他俩。
“不敢露脸?”
鸿蒙老祖目光凌厉地在那队人身上扫过,轻嗤道:“可不嘛,你们一个个的面具、面巾带的可严实了。”
“你们是圣天门的人?还是其他什么势力派来的?”
鸿蒙老祖没接话,偏头对她说道:“我拦住他们,你用我教你的方法把这个空间门炸了。”
“嗯。”
她应声。
鸿蒙老祖对她说的话没有避讳索,索命阁的人听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再迟疑,通通围攻上来。
她一剑割断黑衣人的喉,转身时抬腿踹开拦住她的另一人,双腿运起灵力往断崖裂缝方向跑。
身后的兵器交接声,灵力轰打在山体上的声音接连不断。
一盏茶时间后……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断崖裂缝周围一阵颤动。
爆炸产生的威力很大,断崖裂缝裂得更开了,崖壁两边大大小小的碎石、积雪哗哗滚落。
“轰……轰……轰隆隆……”
又是一连串轰响。
这后来的轰响声与刚开始的第一声相比,要小许多,是第一声爆炸声引起的小型雪崩发出来的。
好在,这几座山的积雪都不算多。
整个山体连连颤动,在断壁裂缝中间,几乎正处爆炸中心的伏苓染甩出灵树枝条,缠住早就瞧中的,山体上面突出的一块巨石。
她握紧枝条,身形在断崖中一荡。
两边断崖壁抖落的石子、雪块很多,避无可避,很多都“哐哐”地砸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