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证通过后，两人无言地在昏暗的过道中行进着。也不知道绕了多久，鸡哥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沉默地跟孙恒对视了一眼，随后用下巴指了指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透过巨大的监视窗，范辛见到了那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

“喂，他怎么还活着？我记得他明明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范辛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直接暴起，狠狠地揪着孙恒的衣领，径直把孙恒撞到了墙上，死死地盯着孙恒的眼睛，拳头紧攥着，周围的皮肤都失去了血色，“你早就知情是吗，孙恒？！”

“别怪小孙，是我给他的注射剂，那个东西只能让人深度昏迷，不过华仔那会儿的状态跟死了也差不多。”

鸡哥拍了拍范辛的肩膀，范辛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鸡哥耸着肩又把手拿开了，干脆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用下巴又指了指房间的方向：“所以，你们有话要问赶紧问清楚，他从前天醒来到现在一直没睡过，之前那么重的伤也没恢复好，我可不保证他什么时候会晕过去。”

“让这家伙活着是我最大的疏漏。”范辛愤愤地甩开了手，眉头紧皱着，依旧盯着孙恒的眼睛，“先谈谈你的事吧，你有什么想说的？”

孙恒移开了目光，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对上了范辛的视线，开口道：“我确实知道秋哥没死，本来就想找你商量这个事，但是觉得还是当面谈更好。我很清醒，范队，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范辛很少像今天这样气得头疼，本想臭骂一顿可以说是执迷不悟的孙恒，好在理智还是拉住了他，因为他知道最该骂的人是丘建华——这个一声不吭失踪了三年，背负了不知多少人命的家伙，到头来还把孙恒的一片真心踩在脚底，狠狠地浇灭孙恒的热情，再夺去他的希望。

范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忍住了骂人的欲望，他也知道向丘建华提问才是最主要的目的，他也想亲自确认一下这个怪物是怎么想的，以后还会不会回归帝国、或是真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走廊中一片死寂，孙恒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才终于敢抬起眼睛看向那个坐在房间中的熟悉的人。丘建华穿着拘束服，手脚都被束缚在身前，整个人也被牢牢绑在座椅上，甚至还被戴上了给野兽用的嘴套，完全就是最危险的囚犯的样子。

丘建华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也不动，也不说话，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桌子，他的呼吸很微弱，确实如鸡哥所说，是一副随时会因为过度虚弱而昏迷过去的状态。

监视窗对着他的侧方，鸡哥说这是单向玻璃，他看不到走廊上的人，只能看到前方的镜子中的自己，他也听不到他们讲话，除非他们开启广播，这里就是审讯室，是对待囚犯的地方。

三人走到窗边时，丘建华微微抬起了眸子，却没有像孙恒想象的那样转过头来。孙恒很清楚，丘建华已经知道他们就在室外，他一向很有耐心，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感情。

“你知道我们来了，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孙恒开启了室内广播，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孙恒不希望自己的脆弱被丘建华察觉，因为他现在也对丘建华的反应没底。

丘建华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呼吸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孙恒多少能预料到这种情况，在塔奥尔星的最后时刻，丘建华的眼睛里别说没有战意了，那完全就是没有再活下去的意思。他无数次将孙恒击倒，又耐心地等着孙恒爬起来，就是在等孙恒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只是鸡哥在中间偷偷插了一脚，丘建华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堕入黑暗面、投靠帝国，你没有跟我说实话，秋哥。”孙恒也不烦躁，他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平和，“你说你跟皇帝达成了协议，协议是帝国不能追杀我吧，除非我主动对帝国出手，那样的话，你会亲自来解决我。”

丘建华的眼睛动了动，他抬起眸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睫毛的阴影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头顶打下来的光使房间看起来格外压抑。

孙恒自己说着都想笑，怪不得三年来从来没有被帝国的判官追杀，也几乎没有正面遭遇过帝国的势力，原来都行因为这个与皇帝达成的协议，只是这份协议也真正地把丘建华推向了堕落的深渊。

这也是为什么，孙恒只是找到了丘建华的光剑，就会被身为帝国判官的丘建华袭击，因为孙恒主动破坏了帝国的财产，重新回到了那颗星球上。

“别再一个人扛了！秋哥！！”孙恒抬高了音量，几乎是吼着说道，与在塔奥尔星不同，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动摇，因为他说过会把丘建华带回来，他也一定会抓住鸡哥给的这个机会，解开对方的心结。

丘建华抬起了头，缓缓地转向孙恒所在的方位，要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面监视窗是单向玻璃，恐怕丘建华就真的跟孙恒对上视线了。那双金色的眼睛毫无波澜，却没有在塔奥尔星上那样令人毛骨悚然。

范辛还是觉得那个视线令人不舒服，满脸嫌弃地背过了身，靠在监视窗上，向孙恒提问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他回来，小孙，但你怎么能保证他以后不会伤害你、伤害其他兄弟呢？万一他有伤害其他人的倾向，我是不是可以一枪崩了他？”

“可以。”范辛话音刚落，丘建华的声音就通过音响传了出来，鸡哥和范辛都愣住了。

他们并没有开启设备，按理来说丘建华是听不得范辛的这番话的。孙恒依然紧紧盯着丘建华的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点：“秋哥，你不该用原力乱听别人的心声。”

丘建华沉默地点了点头，重新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妈的，什么怪物啊。”范辛向身后的审讯室看了一眼，觉得心里直发毛，“我们是赏金猎人，强大的战斗力也值得我们铤而走险。咱俩也认识三年了，我对你视如己出，所以我无条件地信任你，小孙，但我的要求就是他不能伤害自己人，你能答应我管好他么？”

“我一定会的。”孙恒郑重地给出了保证，他还是愿意相信丘建华。

“先向我证明他脱离帝国了吧。”范辛叹了口气，他不想为难孙恒，毕竟孙恒在塔奥尔星上，已经能毫不犹豫地将那管成分未知的注射剂扎进丘建华的脖子里，他已经“杀”过一次丘建华了，他一定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秋哥，我们要问你很多关于帝国的问题，麻烦你把你知道的东西都跟我们说出来，我们要正式向帝国发起挑战。”孙恒开启了对话设备，对静坐在椅子上的丘建华说道。

丘建华的脸色因为连续地无休而变得非常差，只是表情却依旧平静：“我是罪无可赦的囚犯，你无需对我客气。”

他们问了很多问题，丘建华说了很多关于帝国的情报，但到孙恒问及丘建华在帝国的过往时，丘建华就会陷入长久的沉默，无论范辛怎么恐吓，丘建华都不会回答，只说了一句“这些事无关紧要”。

怎么会无关紧要。

孙恒感到一阵心痛，却十分清楚丘建华的脾气。孙恒在几日前把丘建华带回飞船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丘建华身上的记忆碎片，他在银河帝国中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高审判官，却一直只被皇帝当成人形兵器使用，没有休息，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受了伤就送去医疗部，伤还没痊愈又继续投入战斗。

在没有紧急任务的时候，皇帝会把丘建华单独叫到会面室，一次又一次地与他战斗，直到打断丘建华的手脚，激发他的仇恨和愤怒，让他堕入更深的黑暗面之中。

丘建华只有在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才会摘下头盔，会像现在在审讯室中一样，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持续地沉默着，像一头失去自我的怪物，彷徨在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

“我还是那个问题，秋哥，你站哪边？”孙恒停止了回忆，抬眼看着审讯室中的丘建华。审讯的时间长得就连孙恒都有些吃不消，他的嗓子发着干，疲惫得大脑的思考速度都下降了不少。

丘建华把脸转了过来，看向孙恒的方向，他的体力在这长久的审讯中被消耗了很多，就连范辛都能看出来他眼睛中的疲态，但他的反应速度没有下降，就像他一直被训练的那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站在你身边，但你需要记住，我是罪无可赦之人。”

孙恒感觉鼻头一酸，原本稳定的情绪在此刻近乎崩溃，他经历了这么多，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他可以抛弃一切，抛弃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所有、甚至绝地的教条，只为了能重新回到丘建华身边。

孙恒拼命地忍着情绪，有些无力地背过身去，靠在审讯室的玻璃上，用低沉而颤抖的声音对范辛说道：“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