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永夜,血月悬于嶙峋的骨峰之上。魔尊的寝殿更是由上古魔兽的脊椎盘绕而成,檐角垂落的紫晶铃铛里锁着千年前大能的残魂,夜风掠过时发出凄厉的呜咽。
阮莜醒来时,鎏金香炉正吞吐着蚀魂香。
“夫人,该喝药了。”
侍女捧着琉璃盏跪在镜廊尽头,盏中液体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知道了。”
阮莜望着琉璃盏上映出的自己——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目,不知是何时,何人抹上的,发间缀着的却是仙界才有的月见草,是他与她的定情信物。
幽冥宫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阮莜腕间玉镯应声发烫。这是今晨在妆奁底层发现的,内侧刻着细小篆文:‘日灼’诛魔。
那妆奁是她年少时的嫁妆,更是她最爱的物件,一别多年,再见时竟感慨万分。
喝完药,依往常一样打发侍女。
她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竟为她找了人族服侍,是觉得她怕魔物么?可是这些年死在她剑下的魔物,她都数不清了。
她依据这几日的记忆,赤足踩过满地青鸾尾羽织就的地毯,裙裾拂过殿中鲛人灯,忽然在镜前驻足——蒙眼的白绫不知何时换成了绣着并蒂莲的锦缎,衬得她眼尾那抹红愈发妖异。
“夫人,怎的又醒的这般早?”
玄铁重剑斜倚在玉髓屏风旁,许赧披着暗纹流淌的玄色寝衣,指尖捏着块冰蓝碎片。
他身后是整面墙的琉璃匣,每个匣中都浮着跳动的碎片,最中央泛着霜花,赫然是阮莜三百年前被挖去的本命元丹,不过早已碎了。
本命元丹...她找了近百年的东西,她修炼了百年才发觉,若是没有本命元丹,重新结丹后只能达到挖丹前的修为,终身无法突破。
不过,这些碎片已经不重要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拿回来,暂时只好委身于蛇。
可不待她仔细回想,忽然太阳穴抽痛,虽记忆凌乱,却并无丢失,那自己为何会头疼?是药?
“阿莜,我们都回来几日了,怎的又在发呆?”许赧自身后拥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轻笑,“可是魇着了?本尊新得了批药人,不如炼些人丹给你补补气血?你总是这样,本尊会担心的...”
“夫君...我眼盲...真的是被恶人所伤?”
阮莜不动声色挪动自己,心中疑惑面上表露:为何刚来此地时她会忘却一切?为何他觉得她会一直不记得那些事?
眼上的伤分明是她亲自动的手,以她的修为想修复,早就修复了。
这道疤分明是她心里的疤,即使真相摆在眼前,却依旧难以消去她的恨意。
镜中突然掠过扭曲的影子。阮莜猛地转头,灵视中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雾凝成狰狞鬼面,那鬼面冲她咧开嘴,露出血色的面孔,发出怪笑。
“当——”
手中的胭脂膏坠地,许赧却微微蹙眉。
他抬手捏诀的刹那,整座宫殿的魔纹突然活过来,墙壁渗出粘稠的黑血,将鬼面吞噬殆尽。
“不过是些低等魔物作祟。”许赧扳过阮莜的脸,指腹摩挲她的唇瓣,“虽说阿莜你的本命元丹本尊修不好,但待双修大典后,本尊将半数魔元渡你,你便能继续修炼,此等魔物必不敢再造次...”
“呵,”阮莜微微垂眸,冷呵一声,难掩心中恨意,随即抬眸笑道,“那是自然,我无时无刻都想同夫君长相厮守,这是为了盛大礼宴,现在...还不能着急。”
“夫人说的对,本尊自然要给夫人最盛大的婚宴。”
许赧眼神温和,目光如炬,亲昵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尊上,祭坛的阵眼需要您亲自...”黑影在廊柱后欲言又止。
许赧指尖一顿,魔气凝成的蝴蝶纷纷撞向发声处。惨叫响起时,他温柔地为阮莜拢了拢衣襟:“我去去就回。”
他招手,随即进入一魔人,正是当日许赧吩咐其去阵眼,妨碍祝余苑改阵。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魔人名唤“许昴”。
“昴儿,看好你母后,若是有不知好歹的魔物冒犯,杀无赦。若闲时,修补一下宫殿阵法,毕竟这阵法多由你操建。”
“儿臣得令。”
许昴眯了眯眼,低头作揖,态度上谦卑,无可挑剔。
阮莜望着许赧消失的背影,抬手抚上额头,面色冷然,神情漠然。
许昴的魔纹在颈侧若隐若现,修补结界的银砂悬浮在他掌心。
当第三枚符咒即将融入梁柱时,阮莜袖中月见草忽然绽开七重花瓣。
“许昴。”她微微眯眼,声音裹着冰霜的冷意,“这结界...”
许昴指尖银砂骤然沸腾。
在他回身的刹那,青鸾尾羽突然化作千万利刃,鲛人灯爆开的冰锥裹挟着熏香穿透他周身防护。
阮莜现至他身侧,手中凝聚的冰锥抵着他命门。
“母后这是何意?”许昴笑得温顺,脖上却破了口子,渗出点血,“父尊若知晓...”
“又如何呢?”阮莜手中力道加重,伤口泛起血色,“你既然来时作了屏蔽阵,应当是有话要和我说的吧?”
寝殿突然陷入死寂。
许昴垂眸望着自己脖上渗出的血,突然低笑出声:“夫人想做什么?是想用我的性命威胁我,还是觉得现在我的命在您手中,您就能让我为您办事?”
“我要离开寝宫的通行玉玦。”阮莜指尖凝出冰霜,“给我,我便放了你。顺便提醒你,我实力本就在你之上,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许昴周身魔纹突然扭曲,他抬手按住心口,指缝渗出紫黑血液。
冰锥刹那融化,鲜血凝结在魔纹处,空中的冰锥簌簌落地化作灰烬。
“您当真以为...”许昴指尖银砂化作长鞭,握在手中把玩,轻笑着,“我就只有那点水平吗?要真只有那点水平,都早死不知道多少年了。”
鲛人灯轰然炸裂,冰晶在魔气中折射出万千残影。
阮莜发间月见草骤然枯萎,七重花瓣化作灰雾渗入结界。殿内阵法逆向流转,将两人笼进血色结界,她只觉得惊骇,面上不显,身体却因威压禁锢的动弹不得。
“看来那法术只对傀儡有用,确实得改改...”
许昴自顾自的呢喃,所谓法术,应当是让几日前的她失去记忆的法术。
他抬手,长鞭另一头抬起她的下巴,他的眼神深沉,一眼望去像是被毒蛇缠上似的。
“夫人,我知道您想找‘日灼’,我可以帮您离开这里,甚至告诉您‘日灼’在哪。但您得帮我一个忙,毕竟这算交易,不是吗?”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阮莜蹙眉,冷漠的神情夹杂着丝复杂和警惕。
许昴挑眉,长鞭自然化作银砂,说话间带着点闷笑,“夫人将那手镯贴身带着,自然是想找‘日灼’,毕竟那不仅是诛魔神器,更是开启无垠崖的钥匙之一。夫人想帮谁,我应当能猜到,毕竟当年那些事,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你!”
阮莜想说什么,却又顾及什么,最终只是沉默,但眼神中警惕又多了一分。他如此轻易便猜到她想做什么,未必猜不出当年整件事的真相。
“既然夫人不出声,我权当夫人答应了。放心,论交易的公平性,我可是吃了大亏呢。我想要的无非一份是仙门大比的参与名单,这对夫人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吧?真不知道我提出这个条件,夫人会不会觉得我有诈...”
他笑眯眯的看她,脸上的梨涡浮现,神情温和,可她却感到一股不切实际的阴冷感。
“你要名单做什么?若是想向修仙界派细作,各方共邀的宗门大比他们是进不去的。那时里里外外,层层检查,无论是哪界奸细,都不会想去那里,毕竟只要去了便会被发现。”
阮莜不解,说明情况,似乎是想看他会做何反应。
她确实心动于他提出的交易,但前提是建立在不损修仙界的利益上。
“夫人,我只是想去见识一番而已,并无什么坏心思,更不可能这个时候祸害修仙界,魔界准备大战,其他各界蠢蠢欲动。我若是现在暴露于修仙界,岂不是太蠢了些?”
许昴笑笑,似乎发觉她不太相信自己,似乎想尽快解决这件事,眼都不眨一下,便开始作血誓。
“我以血为誓,若我此行祸害修仙界,自愿天降雷罚,生死魂灭。”
淡红散去,誓约即成。
这种以自身而作的血誓,五界之内,无论是谁,只要违反,必然受罚,是谁都无法幸免,为此也做不得假。
阮莜愣了一瞬,旋即答应,她着实没想到这魔族比她想的更固执,这场交易,确实是她得了便宜。
他上前递出一份地图和她先前要的通行玉玦。
“既我已立誓,只希望夫人说到做到。若夫人不便,便先留下名单再行动吧,我如此信任夫人,夫人要给予同等的尊重啊。”
撤去血色结界,他似乎心情颇好,俯首作揖,便躬身离开,勾起的嘴角不曾放下。
“如此儿臣便告退了。”
他为阮莜提供地点寻找‘日灼’,按理说不属于干扰剧情,顶多是将剧情提前至现在,可就怕天道纠错,那可不是一般的风险。
此举实在无奈,若非他另一半魂魄只能走“龙傲天”剧本,参加不了这次大比,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多事,冒这么大风险去参加?
也就那个没心没肺的蠢女人什么都不怕,她只听信纪青青的话,居然申请要删除他?
真是蠢死了。现在剧情乱了套,后期剧情提前,倘若这宗门大比他不参加,谁来护她?
指望那个连自己都护不好的江师兄?蠢货一个罢了,前世甚至间接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蠢女人真是又蠢又没心肝儿,好歹是自己护了这么久的宝贝。
费点事就算了,冒风险也就罢了,自然不能让她受伤。
她就仗着他宠着,便胡乱来。罢了,还是看着点好,省得又蠢又笨到处惹乱。
若是不设防的被哪家骗去,到时他想哭都找不到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