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安放下茶盏,“好了,都坐下吧。”
云栖月趁机递上杏花酪:“无相楼的特色。”
祝平安抬手要接,陆清崖抬头攥住他衣袖:“师尊。”
拿不准这孩子是害怕他会对云栖月产生好感收她为徒,还是吃醋他第一个吃别人给的糕点。
三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祝平安举着银箸的手顿了顿,“罢了,先说正事。”
他选择逃避。
祝平安屈指叩响石案,“今日叫你们来,是提醒你们准备过段时日的伏魔大会,近些年来魔族休养生息,许久未曾做乱。此时的暴动不过是一次试探,便带着你们前去试炼一番。”
陆清崖正偷摸与叶听潮暗中较劲,两人眉飞色舞打得火热,闻言心头一跳,抿紧了唇低下头去。
好日子过多了,真是快要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祝平安斜他一眼,佯装作没看出他怪异的表情,“近期北境有魔物现世……”
叶听潮瞬间坐直:“我去!”
“轮不到你。”祝平安笑着挥挥手,“沧澜前日传讯,要你回剑阁闭关。”
叶听潮瞬间哀嚎着瘫倒在蒲团上,云栖月掩袖轻笑。
祝平安啧啧称奇,果然是命定的男女主,怎么样都能走到一起去。
“清崖明日随吾启程。”祝平安一锤定音。
陆清崖这才回过神似的,试探着问:“弟子,与您独行?”
“自然,”祝平安无奈,“暴乱范围不大,吾又只有你一个亲传弟子。”
陆清崖满脸踌躇,迟疑地应了声好。
云栖月主动站起来,打断他未尽的话,“仙尊若觉得缺个照应的人,栖月愿……”
“不必。”陆清崖这下精神了,他抢过话头,“弟子定护师尊周全!”
叶听潮吊儿郎当地歪在窗边,看戏般冲云栖月挤眼:“云师妹省省吧,人家可不领情呢。”
话音刚落,陆清崖拎起流云剑朝他掷过去。
叶听潮瞬间噤声滚下窗台。
惹不起惹不起。
陆清崖辗转难眠一整夜,眼睁睁看着月轮一点点下坠,终究还是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翻涌的担忧。
于是天光刚亮,陆清崖已候在山门。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劲装,想着如果遇到危险,不能拖师尊后腿。
祝平安踏着未化尽的残雪走来,瞧他已经准备好了,抬手唤来霜降剑,示意他随后跟上。
陆清崖盯着师尊的背影,流云剑刚出鞘,又忽然福至心灵般乐颠颠凑上去,“弟子能否与师尊同乘。”
还不待祝平安回绝,他已厚着脸皮挨着站上来,“师尊,答应我吧,北境太远了,我的灵力撑不到那里的。”
“抓紧。”祝平安叹气。
这孩子就会抓住他吃软不吃硬这一套,从小到大不知使过多少次这样的招数。
陆清崖如愿环住师尊清瘦的腰身。
鹤氅下的沉水香混着霜雪气息涌入鼻腔,他偷偷将下巴抵在师尊肩头,轻轻蹭了蹭。
祝平安被他的小动作扰得烦不胜烦,“再动就把你扔下去。”
“弟子冷……”陆清崖得寸进尺地将人往怀里拢,“师尊怎地不心疼我。”
霜降剑猛地俯冲,云层劈头盖脸砸来。
陆清崖被灌了满嘴冷气,手上力道愈发加大了。
祝平安听着身后“咯咯”的牙颤,终是放缓速度掐了个避风诀。
真是败给这孩子了。
北境鲜少人烟,两人提前于大部队到来,便只能勉强找了处山洞作为临时驻扎点。
荒原的月色泛着青灰,燃烧的篝火舔舐着铜锅边缘,羊肉汤的膻香缓缓溢散开来。
在这样的天气和环境中想找到干燥的木头难上加难,祝平安索性直接用灵力烘干湿木头,倒是保证了陆清崖不至于因为失温晕倒。
天色已晚,陆清崖一路上为了维持体温损耗不少灵力,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祝平安挥手为他布下一层保护阵,抱着剑坐在了洞穴入口。
308见他实在无聊,问要不要看一部电视剧。
祝平安罕见地拒绝了。
此处显然是特殊剧情点,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308提醒:「宿主,任务完成度过低了。」
祝平安叹了口气,「我知道的。」
陆清崖入魔已成必然,他如今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减慢这个过程。
而原身的心魔早已出现,如今生根发芽,也不是一时之间便可以消除的。
不过他现在积分充足,就算是任务完成度不高,影响程度也不大。
子夜时分,荒原骤起暴风雪。
陆清崖从浅眠中惊醒,怀中师尊给的暖玉尚温,身侧铺盖却已空荡。
神识释放开来,熟悉的气息从北方传来,他抓起剑冲进风雪,灵力催动到极致。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什么无法改变的事情,要发生了。
百里外冰崖之上,祝平安正与一团黑雾对峙,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却也只是与它僵持着。
“师尊!”
流云剑裹着青光劈开魔障,陆清崖闪身挡在祝平安面前。
黑雾中骤然伸出一只骨爪,径直朝他胸口袭去。
“退后!”
祝平安并指划出剑阵,霜降剑气幻化出数十剑身,“这是心魔幻象!”
陆清崖恍若未闻,仍旧举着流云剑立于他身前。
祝平安暗骂一声,他心魔根植,面对这种幻象只能起到压制作用,不能做到击杀。
如此消耗下去,他迟早被钻了空子。
黑雾中发出尖厉的嘶吼,陆清崖眼中它的形象摇身一变,成为了陆清崖前世的模样。
成为魔尊后的模样。
“瞧瞧你这副模样,”心魔低笑着凑近,低语着引导,“哪有魔尊的样子?”
陆清崖瞳孔紧缩。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璇玑山巅的血、师尊满目失望的眼、贯穿胸膛的霜降剑……
“清崖!”
祝平安的冷喝惊醒了他。
陆清崖咬破舌尖,血腥气混着剧痛驱散幻象。
他催动全部灵力束缚住心魔,流云剑趁机贯穿了它的胸膛。黑雾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随即缓缓消散。
灵力耗尽的少年踉跄跪地,被祝平安一把捞进怀里。
温热的血顺着下颌滴落,他艰难抬手去擦:“脏……”
“闭嘴。”祝平安将灵力源源不断渡入他经脉,“逞什么英雄。”
陆清崖固执地摇头,他又恢复了那副沉浸在上辈子记忆中抽离不出的状态,“师尊……别不要我。”
祝平安没做回应,把人打横抱起,踏上霜降剑化作流光朝大部队赶去。
陆清崖的意识在混沌中浮沉。
血腥气凝在喉头,四肢经脉刺痛难忍,唯有后心源源不断的暖意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神志。
他费力掀开眼帘,模糊视线中晃动着雪色衣袂,银发垂落在他枕边,他挣扎着伸手想去抓。
“师尊……”沙哑的嗓音卡在喉间。
祝平安扣住他的手腕,灵力顺着脉门游走,“逞能的劲儿哪去了?”
榻边药炉咕嘟作响,陆清崖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他贪婪地盯着师尊低垂的睫羽,直到对方抬眸瞥来,才慌忙闭眼装睡。
眉心被轻轻戳了一下,祝平安的声音裹满是无奈,“装睡的本事倒是不错。”
陆清崖索性破罐破摔地睁眼,“师尊,弟子疼!”
“活该。”祝平安将药碗怼到他唇边,“以后不许闷着头往前冲。”
苦味钻入鼻腔,陆清崖皱眉偏头,“师尊喂我。”
祝平安感慨这家伙的矫情,只得舀起汤药吹了吹,“张嘴。”
陆清崖顺着勺沿小口啜饮,突然问到:“那魔物……”
“散了。”祝平安将空了的药碗搁在桌上,为他掖好被子,“倒是你灵台受损,三月内不得动用灵力。”
陆清崖攥紧被角,与前世不同的记忆如附骨之疽缠上来。
他梦见自己握着霜降剑刺穿师尊胸膛,梦见璇玑山巅的血浸透银发,梦见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染上冰霜……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甚至怀疑是否梦中看到的一切才是真正的记忆。
温热的掌心覆上他冷汗涔涔的额头:“做噩梦了?”
陆清崖猛地抓住那只手按在心口,“师尊别走,”他面上尽是不安,“师尊陪陪我好不好?”
祝平安看他是个病患,只得由着他胡闹,安抚性地回了一句,“吾在呢,吾不走。”
祝平安不得不承认那个不知内容的梦境的确给了陆清崖难以想象的冲击。
他陷入了患得患失的危险状态。
陆清崖倚着青石欣赏师尊练剑,流云剑在他膝上焦躁地嗡鸣。
“手痒了?”祝平安收势转身。
陆清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并指凝出风刃,可惜青芒刚现便溃散成雾。
他恼火地捶打几下膝盖,祝平安叹了口气,上前按住他的手腕,“着什么急?”
“弟子怕就这样成个废人了……”陆清崖话止于此。
伏魔大会将至,祝平安只有他一个徒弟,能与师尊并肩作战的便只有他一人。
而且他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事马上就要不受控制地发生。
“莫要担心,天塌下来有吾顶着。”祝平安拍拍他的头。
陆清崖不似最初那般好哄,他着了魔似的呢喃,“师尊,若弟子以后永远不能再握剑……”
“那便不握。”祝平安俯身捏捏他的耳垂,语气中带上笑意,“吾的璇玑山养个闲人还是养得起。”
陆清崖瞬间从那种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耳尖红透,憋了半晌才道:“要养也是弟子养师尊。”
话音未落,额间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他捂着额头抬眼,便撞进师尊满含宠溺的眸子中。
陆清崖恍然觉得,如此这样一辈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