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点事,麻烦你帮我看一看乐乐。”
沈铃将狗子放到地上,刚脱手,两只狗子马上纠缠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成,我还得给它们喂饭呢。”
潘洪把两只狗子赶到围栏后面,把煮好的饭分放到两个饭碗里,里面还有牛肉,有蔬菜,还有水果。
真是丰盛。沈铃在走前瞄了一眼。
他把身上的狗毛拍了拍,经过各种假山和流水,鸟儿在天上盘旋,风和日丽的一天,沈铃的内心却是雾蒙蒙的一片。
为什么我要这么在意呢?沈铃不止一次问自己。如果不在意,就不会让自己这么难过了。
但沈铃就是贱,不管是对许正然还是父亲,他都很执拗,总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才罢休,不撞南墙不回头。
沈铃走了十分钟,终于走到了父亲的书房前,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门框上,眼眸低垂,看不清眼里的意味。
但还没等沈铃有勇气推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父、父亲。”
他有些被吓到了。
“怎么在外面不进来?”
沈清淮回身走进屋内,走到桌前给沈铃倒了一杯茶。
沈铃走到父亲的身边,接过这杯用单枞茶叶泡的茶。
和别的茶不一样,不似红茶的深色,又不是茉莉花茶那般浅淡,喝到嘴里,是一股淡淡的茶味,整个口腔里都是茶香味。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沈清淮坐在桌旁,品着茶,眯着眼,看着沈铃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严肃。
“父亲,我昨天去找了母亲。”
沈铃开门见山,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沈清淮的表情。
他本以为父亲会有一些特别的反应,但沈清淮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嗯。”
然后继续喝自己的茶。
沈铃看着表情淡淡的沈清淮,突然有些生气,父亲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就变相证明他确实干过这样的事么?
“母亲和我说起以前的事。”
沈铃又抛出一句。
“沈铃,以前的一切,我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情。”
沈清淮坚定地看着沈铃。
他有些蒙圈,路上想好的问题全部都清空了,一时语顿。
“那、那为什么要把母亲气到流产?”
沈铃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语气有些急促。
但沈清淮听见这个问题,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原本坚定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这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沈清淮顿了顿,继续道:
“当时沈家出现了很严峻的经济问题,上下几百人忙了几个日夜。”
“我当时也是忙昏了,不小心就……和你的母亲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沈清淮低下头,眼里有些水汽。
“我们还给那个孩子去了个名字……”
沈铃看着父亲有些悲伤的表情,问出了一个有些八卦的问题。
“当初那个沈楚悦,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父亲的表情从悲伤转为厌恶。
“他们家是沈家旁支,按辈分来说,他是我的表妹。”
沈清淮顿了顿。
沈铃早就知道了这一层身份,他只想知道父亲到底有没有出过轨。
“那为什么您要对他这么好?”
沈清淮看着沈铃的眼睛。
“这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个计谋。”
“当初这个旁支势力不比沈家小,她的父亲是政府高官,哥哥是西北最大的棉花供应商。当时的沈家需要这样的势力。”
沈清淮说的有些口干,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继续说。
“沈楚悦想当沈夫人,我就顺着他,想着把这门生意定下,就把她踹开。但是我没想到你的母亲会多想。”
沈铃听到这里有些生气。
“当时整个杭城都在蛐蛐她,你那个表妹还到母亲面前耀武扬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沈家的利益!你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她!”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跟父亲说话,说完之后他有些怕父亲会不高兴。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清淮非但没有生气,还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说的对,我以前只在意沈家,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他。但我真的很爱你的母亲。很爱,很爱。”
沈清淮眼睛里的雾气更重了。
“那时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经历了这么多风言风语,我只知道处理公务,自从她怀孕后,再也没有好好关心过她。所以我活该,活该被她恨十几年。”
沈清淮笑了一笑,但是在那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麻木。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情,在你母亲流产之后,我把沈楚悦送了回去,而且举报了她的父亲,还将她哥哥的企业搞垮。但就算我做了这么多,还是回不到从前,再也回不去了。”
沈铃第一次见到父亲这副样子,从前的沈清淮是意气风发的,是玉树临风的,也是个翩翩公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高冷的,不近人情的,永远是体面的。
在沈铃的印象里,父亲只有一次是失态的,就是沈铃六岁差点被人贩子拐卖的那一天。
沈铃清晰地记得,在他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他脸上是惊恐的;但过了几秒后,就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是父亲第二次在沈铃面前失态。
和那一次不同,这一次是因为母亲。
父亲的脸上都是自嘲的笑。
“如果那天我没有对你母亲大吼,你母亲就不会流产,那个孩子就不会……”
沈铃突然有点心疼,但到现在才明白,罗翊当时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了。
一件不同的事,如果只在一个角度去看,是永远看不到事情的本质的。在感情这件事上,也是这样。
“那为什么你不跟母亲说,说你根本没有对不起他,母亲一定会原谅你的。”
沈清淮听到这段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告诉了又能怎么样,没有证据,她不会信的。”
他透过纱窗看向窗外的树枝,拿着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喝了起来。
“对她的伤害已经形成,不管我怎么补偿,都没法抹去那段黑暗,我去跟她解释,反而会让她更加痛苦。沈铃,有的时候,道歉是没有用的。”
“如果恨我能让她舒服一点,那就让她继续恨我吧。”
沈铃很疑惑,这段话简直是太高级了,而且他没经历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问。
“你不道歉,怎么就知道她不会原谅你?”
沈清淮知道沈铃才十九岁,这么年轻,是不会懂这种感情的道理的。
“你不需要这么早就知道,等你长大了,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沈铃听的一头雾水。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但跟父亲和罗翊还是有一段差距的。
“好吧,我还小,我不懂。”
但在沈铃的心里,自己一点都不小了,有过爱人,也有过爱自己的人。
外面传来几声狗叫,但在停止的一瞬间,一切的声音停止,空气中只有一片寂静,不用想都知道,那是乐乐和咪咪开心的叫声。
远处还传来了后厨鸡圈的鸡发出的叫声。沈铃把纸窗推开,外面是昏黄的天空,鹅蛋一般的太阳悬挂在一片橙云中。
外面又是管家的声音和身影。
“先生,少爷,该吃晚饭了。”
沈铃和沈清淮站起身,往门口走。
沈铃率先推开门,被一道强光照地睁不开眼。才发现,自己和父亲在书房聊了这么久,原来一直没点蜡烛,屋子里很黑,只有纸窗透出的一点光亮。
管家怀里抱着狗子,恭恭敬敬地将沈铃和沈清淮带到正厅。
还是老样子,五菜一汤,算不上很丰盛,也不算很吝啬。
沈铃看着眼前这些美味佳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喝了一些茶水,米饭一点也没吃。
他侧头看了看父亲,也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夹了两筷子青菜到自己碗里,只是扒拉了一下,也没再继续下去。
“先生,少爷,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管家看着沈铃和沈清淮对着一桌子饭菜痛苦的脸色,上前询问。
沈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是啊,挺、挺好的。”
他随意在几碟饭菜里夹了一点到自己的碗里,尬笑着看了看管家,然后放进嘴里。
挺好吃的,但是他不想吃。
他侧头看了一眼沈清淮,非但没有解释,反而还悠哉悠哉地拿起茶杯喝起了茶。
沈铃无语,早知道自己也不解释了。
“那个,我先回房间了。”
他跟父亲告辞,又跟管家示意了一下,就往门外走。
“沈铃,十年前,是我不对,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放在异国他乡,对不起。”
沈铃人都傻了,第一次听见父亲给他道歉,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回头看着沈清淮,发现父亲也在看着自己,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您还让我出国……”
沈铃悄悄地嘀咕了两句。
但沈清淮听见了。
“你如果不想出国,就留在杭城陪陪你的母亲。”
他再一次愣住了。没想到父亲真的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唔……好。我考虑一下。”
沈铃没有再多待,一眼也没有再往后看。
可能是今天的黄昏太美,连星星都不敢出来了,只剩下一盏弯月孤零零的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沈铃回到房间,发现狗子早就在他的床上睡着了,连他靠近都没有再醒过来。
“乐乐。”
他轻唤狗子的名字,一只手抚摸着狗子的毛发。
正好窗外射进来一缕月光,覆在狗子小小的身躯上,它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继续喝周公约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