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星区的云层被白金舰徽割裂成两半。
这是十二年来,路迦陛下第一次踏出帝都——自从双王之一的伊洛斯失踪,她将权柄扔给皇太子路渊,便再未现身。
此次陛下亲临,无疑是第三星区乃至整个帝国的大事,皇家禁卫军管制了所有航道。
第四军团长迦南,此刻正紧握会客厅门把,指尖微微发颤,又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十二年了,已经整整十二年,他都不曾再见过老师一面……那一颦一笑,在他脑海中清晰得如同昨日。
然而,当拉开门时,迎接他的,却是一道炽热的白金焰火。
迦南眼前白光一闪,就这么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狼狈地摔飞出去!
会客厅的门在他身后砰地重重关上。
路迦端坐主位上纹丝不动,冷冷质问:“你忘了,你曾立下的誓言?”
‘吾任星区军团长,将誓死守护帝国荣耀——’
这是帝国创建之初,每一位军团长接管星区时,对阿斯坎双王所许下的宣誓。
“老师对我要求太多了。”迦南顶了顶腮,啐出一口血沫,“可你却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他顶着焰火,步步进逼:“我要的是什么,你真不知道么?只要你愿意,我会安分守己,从此对你唯命是从……”他的竖瞳缩成一线,宛若一条看见心爱猎物,正阴暗爬行的毒蛇。
路迦五指倏然收拢,一股千钧重力压顶。迦南双膝一软,重重砸出了喀擦脆响。
黑雾却同时反扑而上,绞住了路迦的手腕。
“你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人能取代我的位置。”迦南狞笑着又爬起来,咧出獠牙,“对吧?老师。”
路迦双拳虚握,指节发出爆鸣。这一次,她是真下了死手。
一黑一白两股磅礴的精神力对冲,空间裂出扭曲碎痕,震波更炸响了警报。
“陛下!”
忐忑候在门外的沙利叶,总算寻到了机会,破门而入。
她下意识奔向浑身淌血、骨骼错位的迦南,可脚步一顿,还是恭敬地停在了路迦身边。
“温珣出事了,唯恐路渊殿下失控,还请陛下做好准备。”
至于做什么准备,他们心照不宣。除了路迦陛下,还有谁能镇压失控的皇太子?
“那孩子,会平安无事的。”路迦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她缓缓走下台阶,洁白的长裙不经意间沾上了一点血渍。
迦南伸手一把攥住那一抹艳红,一边咳血一边低笑:“看你恢复得不错……姑且留那小子一命。”
路迦指间凝出一道白金,嫌恶地割断那截脏了的裙摆。
她看都没再看迦南一眼,只在路过沙利叶时,轻声说道:“沙利叶,你得看好他,别再惹出什么乱子。”
……
兽星黄山那片坍塌地,路渊脚步踉跄,几乎是手脚并用朝着那处扑去。
“……是温珣。”一股窒息感瞬间将他淹没。
那白檀气息里,竟混杂着浓重的血锈味……
路希心头一跳,当机立断抽出安抚剂,往路渊手臂上扎。
“生命探测有反应!”路鸣一声大喊,如一记重锤,敲醒了沉浸在震惊与恐惧中的众人。
“别愣着,快挖啊!”所有人如梦初醒,更加快了手中挖掘的动作。
路渊的指甲早已翻裂,血混着砂石在指缝间磨砺,他却麻木而毫无痛感。直到指尖忽然触到一丝异样——
是温珣的手指,以及紧攥在手中的项圈。
路渊浑身一颤,嘶吼着将精神力凝成薄刃,却在切割岩块时,遭遇了阻碍。
随着坍塌内部一点点展露,原来,温珣就窝在强子对撞机倾倒的拱门之下。
“幸好……”
沙土簌簌落下,露出那半张染血的惨白小脸。
路渊小心翼翼地伸手,怕碰碎了珍宝一般,将碎石中蜷缩的温珣轻轻抱了出来。
温珣的眼睫凝着血痂,嘴角却微微上扬,彷佛在睡梦中仍无声说着:“我知道你会来的”。
可当路渊看清他浑身是血的惨况,环抱着他的双手抖得不成,抱都抱不稳。
“怎么会……伤成这样……”
“失血过多休克了!”路希一查呼吸脉搏,顿觉不妙,脸色凝重,”快,马上送恢复舱,一刻都不能耽误!”
时间就是生命,路渊一个箭步跃进路鸣那架机甲,拼尽全速,向停靠在外围的主舰驶去。
而精神力枯竭的路希则由路鸣载着,紧随其后。
“那个出血量……”
路渊不在,路希才敢流露出慌乱来。他啃着指甲,神经质地叨叨着:“不行,完了……”
即便马上把人推进恢复舱,可帝国人的血与温珣的完全不匹配,他也束手无策!
经过短短路程的思索,路希只能硬着头皮,先处理伤口再说。
“幸好温珣自己及时做了应急处理。”
他小心翼翼剪开温珣绑在腿部加压止血的防护服,而肩胛骨的伤,大概是利用了侧躺姿势加压。
但尽管如此,出血量还是十分惊人。
一将人抬进恢复舱,满屏瞬间跳出的鲜红警告,以及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红字提示。
都预示着不祥。
再这样下去,缺氧衰竭只是时间的事……
路希抓了一把自己的羊毛卷,深吸一口气:“温珣他……必须输血。”
“那就赶紧给他输!”路渊满眼血丝,一把撸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不是,大哥,你先冷静点。”路希艰难地说:“帝国人的血根本不匹配,所以,不行的……”
路渊的指节扣在恢复舱玻璃上,舱内的心跳监测音越来越微弱,恍似沙漏流尽的细响。
“那你说,该怎么办?”凝滞的空气中,飘散点点金辉。
好不容易把温珣从崩塌的山洞中救出来,拥在怀里,却握不住他点滴流逝的生命……
“我什么都愿意做……”路渊俯身贴上玻璃,呼出的热气在温珣苍白的脸孔上晕开,“你救救他!”
路希被扯得趔趄了一步,面对大哥的哀求,他却无能为力。
医疗室内一片压抑哀戚,然而,却在这时,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巴德利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殿下!阿以诺来了!她说……她有办法救温珣!”
“快,快把她请过来!”
压根儿用不着派人去接,通讯刚一挂断,阿以诺已自行驾驶机甲,风驰电掣般第一时间冲进了舰舱。
一打照面,阿以诺便恶狠狠地瞪向路渊。
可这人她动不得。
阿以诺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向巴德利,指桑骂槐:“该死的!我早说了不能让他去犯险!”
巴德利的金丝边眼镜都喷飞了,他概括承受,只是半揽半抱将她与路渊隔开。
阿以诺的目光越过巴德利,落在了恢复舱内温珣那灰白的脸上,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没有移开视线,朝路希伸出了手臂。
“若我的猜测没错,我是可以给他输血的。”
路希闻言,手脚麻利地抽了阿以诺一管血,当场就进行化验。
当结果出来的那一刻,路希整个人都蹦了起来,激动得大喊:“可以!居然真的匹配上了!”
“抽吧,快。”听到这话,众人的心这才总算落回了实处。
阿以诺坐在舱边抽血,一边轻柔地抚摸那苍白而失去温度的小脸。
“哭什么呢,你自找的……”擦过一道泪痕,她的指尖却突然被一道金色锋锐给割伤。
她微微眯眼,斜睨向始作俑者。
“把精神力收一收,他这会儿太虚弱了,别再让他遭这罪。”
路渊没有多做辩解,收回了笼罩在温珣周身的精神力。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柔和的春樱气息,彷佛能抚慰世间一切伤痛,心神也随之安定下来。
温珣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混乱的心率,也随着新鲜血液输入体内,逐渐恢复了平稳。
阿以诺的及时出现,如一剂紧急救命药,险险将温珣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再抽。”阿以诺按着手臂,不让路希拔针。
“不行,800cc已经是极限了!先这样吧。”然而,路希说什么都不肯再抽了。
“都说了没事,死脑筋……”
一旁的巴德利瞅准时机,趁阿以诺不注意,迅雷不及掩耳地替她拔了针。
“我把族人都喊过来了,先验验看有没有能帮着输血的。”在阿以诺发火前,他连忙说道:“你还得照顾大伙儿呢,别太勉强了。”
那些没有被转移,冲出山洞加入战斗的兽族们,还能行动的,都一股脑儿地涌了过来。
医疗室外那条狭窄的通道,一下被挤得密不透风,但兽族们依旧坚持守在门外。
“体质太强悍的自觉后退,营养不良太瘦的也不成……”阿以诺眉头紧锁,推开拼命挤到她跟前、泪眼婆娑的袋鼠,”喂,你自己身上还哗哗地流着血呢,边儿去!”
阿以诺在兽群里挑挑拣拣,最后就点了几只状态还凑合的塔兔与黑羊,皆属于草食哺乳兽族。
路希逐一验过之后,惊奇地发现,其中几只竟然也是能匹配的!
“你们几个营养也不太好,但情况紧急,就先抽400cc血吧。”
黑羊兽族直挺挺地跪在舱边抽血,劝也劝不起来。他嘶哑地虔敬祈求:“卡斯珀庇佑……吾等愿与小兽王同生共死。”
门外,所有兽族齐齐低吼,那声浪震得舱室嗡鸣,温珣那鸦羽般的睫毛也跟着轻颤。
有了兽族的紧急输血,温珣的各项生命体征总算渐渐稳定下来。
警报一解除,路渊欲言又止,只好绕到恢复舱的另一边,从围满了人的缝隙中,勉强看向他的小爱人。
巴德利接收到眼神,便上前扶起阿以诺,劝说:“你脸都白了,先去休息吧。”他又顺带把其余兽族也赶去治伤。
“滚!”气头上的阿以诺一把推开巴德利,可她这一推,力道明显比平时小了不少。
巴德利干脆蹲下身,从膝弯直接将人拦腰公主抱。
“臭狐狸,你干嘛?放我下来!”阿以诺又羞又恼地挣扎着。
“先去我那躺会儿,族人们还等着你治疗呢。”
巴德利埃了几拳头,抱着人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
兽星环境一如既往恶劣,飞沙走石,狂风呼啸,已将长达数日炮火与异兽摧残的痕迹吹散。
然而,却有一小队人,悄悄返回了黄山崩塌之地。
第三军团副官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手指轻轻捻了捻上面沾染的棕褐色。
他将石块浸入试管,只见那血迹竟将试管底部的灰白杂质包覆,瞬间融解成了碁粉。
副官猛地捏碎试管,任由液体渗入皮肤,目光灼灼。
“终于找到了……”
而后,他立即下令:“把所有沾了血迹的石块收集回去,一块也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