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寻顿时被一种强大压迫感逼得止住了呼吸。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被萧沐卿发现的后果,但暗杀萧沐卿时对方都没怎么样,如今他只是想逃跑,没对萧沐卿造成任何伤害,对方竟然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说话!”
如裂帛的厉喝突然炸响,惊得他浑身一颤,他立刻恼恨起自己的胆怯。
萧沐卿毫不掩饰的强势,像一把利刃剖开他的伪装,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弱小。
重生不易,他肩负着重振妖族的重任,本应想尽办法活下去。
但若是只有向仇人示弱低头才能苟且偷生,这本身就是对妖族尊严的践踏。
白逸寻挺直脊梁,墨瞳倒映着对方阴鸷的眉眼:“别以为我不知你身份,你是攻略者!想获得我好感达成目的?做梦!”
此话一出,白逸寻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次与以往不同,萧沐卿的审问给了他暗中蓄势的机会,他一直在为燃血爆发做准备。
即便再怎么落魄,他身体流淌的仍是妖族最精纯尊贵的血脉,身为妖族的帝王,他绝不会任人宰割。
只要蓄势完成,他有十足的把握带着对方一起去死。
可就在他准备拼命之时,萧沐卿眼底翻涌的寒意突然凝住,仿佛被月光冻住的深潭。
他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滚烫的情绪,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原来,你真的还有前世的记忆..."
白逸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 萧沐卿此言,无异于直接承认自己也带着前世的记忆。
怪不得他穿了从前从未穿过的软甲,那些看起来异常的举动,原来是早就在暗中提防着自己。
刹那间,他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过往种种不堪的回忆汹涌袭来,最终都汇聚成熊熊怒火。
“萧沐卿,既然你还记得前世怎么害死我的,这一世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骗我一次不够,还想再来第二次,真以为本座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
满腔怒火像助燃的桐油,帮白逸寻完成了最后的蓄力。滚烫的妖血如岩浆般在经脉里奔涌,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将他的骨骼都映得泛起诡异的红光。
在妖族传承里,由幻灵树孵化的妖族,血统最纯正。
但幻灵树孵化的妖族极少,那些靠自身繁衍的隔代妖族,只有在绝境下才会燃血提升血统。
白逸寻是万年以来幻灵树孵化的唯一妖族,他的血脉本就精纯无比,此刻燃血爆发,是以命为祭,引动幻灵本源的共鸣。
转瞬之间,炽热的妖火自他周身腾空而起,仿佛要将整个山洞都焚毁,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瞬间化作飞灰。
原本漆黑的眼眸此刻燃起赤金火焰,仿佛连瞳孔都焚烧起来。
沸腾的妖血在经脉中如狂澜奔涌,脉络在皮肤下凸现成狰狞的纹路,不出片刻便会因承受不住这般狂暴的力量而崩裂。
此时的他,就如同扑向烈日的飞蛾,周身绽放着炫目的光芒,却也在光芒中极速走向湮灭。
赤金眼眸如两簇永不熄灭的业火,冷冽地睨视着眼前之人:
“肆意玩弄别人感情,以为不会遭报应?你很快得到自己应有的下场!”
可那足以焚尽山河的杀气,在萧沐卿眼中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不退反进,径直踏入那片焚天焰海,张开双臂将白逸寻纳入怀中。
他喉间溢出的话语甚至比妖火还要灼热:“崽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前世我被所谓的攻略任务迷住了双眼,鬼迷心窍,我不该丢下你。
但我是真的没想到系统会杀死你,当我知道你死讯的那一刻,我才真正认清自己的内心。
什么任务、什么奖励,我都不要了,我现在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崽崽" 二字如万枚细针,密密麻麻地钻进白逸寻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这曾是专属他们的私密称谓,承载过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晨昏。
初时,他厌恶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觉着冒犯了妖帝的威严,九五之尊的骄傲让他每每听到 "崽崽" 二字,便如芒在背。
可日复一日,萧沐卿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疼爱渐渐消融他心中的坚冰,他相信了自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存在,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
如今,表象下的残酷真相全部显露无遗,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白逸寻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放任萧沐卿将自己桎梏在怀中,因为深知即便挣开这怀抱,前世被背叛的耻辱也不会消失。
杀这种人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不甘心。
燃血赋予他的强大力量还有最后十息,现在萧沐卿离得这么近,毫无防备,他想趁着这最后的时光,想出更残酷的报复方法。
可就在此刻,一股温润的灵力突然自对方心口处涌出,如寒夜清泉漫过焦土,将他经脉中翻涌的妖血一寸寸抚平。
焦糊的血肉气息骤然涌入鼻腔,白逸寻猛然惊觉 :萧沐卿竟在散尽护体灵力!
这意味着他将躯体完全暴露在焚天妖火中,每一寸肌肤都要承受妖焰的灼烧。
他看着对方因剧痛而紧绷的下颌,感受到那抹灵力如春蚕吐丝般缠绕自己的神魂,忽然想起妖族古法中记载的禁术—— 以命饲火。
唯有以自身血肉为引,将本命灵力化作护心结界,方能在燃血的反噬中护住施术者的心脉。
此刻,白逸寻满心愤怒都变成了错愕:萧沐卿到底在做什么?是在救自己?不要命了吗?
之前他根本不信萧沐卿说的那些话,可眼前这人正在用近乎自毁的方式,去平息自己的血脉暴乱,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萧沐卿是真心悔过?过去的回忆在脑海中剧烈翻涌 ,让他瞬间乱了分寸。
他这才发现,对萧沐卿,自己不是只有仇恨,还有很多割舍不掉的回忆。刚才还坚定的复仇念头,此刻竟然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那股温润的灵力始终绵绵不绝,耐心地抚平每一处暴乱的血脉。
随着最后一丝妖火的熄灭,白逸寻只觉四肢百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眼前一黑,软绵绵的倒在了对方怀里。
再次有知觉时,鼻尖传来一阵浓郁肉香,他一下想起萧沐卿身上那股被烤糊的味道,猛地睁开双眼。
萧沐卿的身影即刻撞进视野,他眼底的关切几乎要凝成实质:“你醒啦,可是梦魇了?放心,这儿很安全,我炖了鱼汤,喝些能补气血,助你早些恢复。"
白逸寻上下打量眼前人,狐裘早已覆在自己身上,对方身着一袭青衫,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方才的惊心动魄只是错觉,唯有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几分异样。
看着萧沐卿忙前忙后端鱼汤的样子,白逸寻的心如同被两股力量撕扯。
对方为救他散尽灵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前世被背叛时那人冷漠的面容又在眼前重叠。
当萧沐卿捧着鱼汤走近时,鱼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对方的眉眼,唯有眼角那颗殷红如血的痣,在雾霭中灼灼发亮。
那可是攻略者的身份标识,此刻它像是冰针一样刺进白逸寻的眼睛,让白逸寻瞬间清醒。
萧沐卿此刻的柔情是真心悔过还是新的骗局,他赌不起也不想赌。
若重生一世还是为了私情耽误整个妖族前程,那他真的是该死。
所以,不管怎样,他都得离萧沐卿远远的,只有这样,才能专注自己的使命,给妖族的未来谋条活路。
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他开口道:"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仅仅是想让我好好活着?"
对方舀汤的动作顿了顿:“千真万确。”
白逸寻冷笑了一声:“那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前世你背叛我,可刚才你救了我的命,咱俩恩怨扯平了。
你要是真想让我好,就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只有离你远了,我才不用担惊受怕。”
山洞里的篝火噼啪作响,萧沐卿沉默着将一勺鱼汤递到他唇边。
“不管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当下最要紧的是先养好身体,身体可是一切的本钱 。”
他递汤时,宽大的衣袖滑落,层层紧缠的绷带裹住整条小臂,渗着血渍的绷带在火光下格外刺目。
白逸寻的指尖骤然蜷缩,几乎要掐进掌心,却又在瞬间松开。
他别过脸,将身上的狐裘一把掀开扔还过去,喉间滚出冷硬的字句:“不必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连,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不想再碰。”
萧沐卿的手腕抖了一下,勺中汤汁晃出几滴,他垂眸盯着陶碗里晃动的金汤,许久才哑声开口:“好吧,那你可做好了以后的打算?
“与你无关。” 白逸寻将头转向洞壁,石壁上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在火光中如刀削斧凿般冷硬。
但对方仍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你是打算回妖族重振族群,还是去找四大家族夺回被夺走的妖核 ?”
仿佛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也清楚,你掌权的时候,妖族和人族制度差不多,双方和平共处。
可自从你被抓,四只大妖割据一方,互相争斗,再加上四大家族迫害,好多妖族为了活命只能四处逃。
如今妖族又回到弱肉强食的混乱局面,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没见到以前的部下,恐怕就……”
萧沐卿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缓剖开白逸寻极力掩饰的狼狈。
眼下他能想到的,就是先找个安稳地方,恢复点妖力,再去联络那些忠心的大妖,一步步积攒实力。
他指尖搅进身下软垫,喉间崩出强撑的冷哼:“我的事,轮不到你 ——”
“妖核是幻灵树赋予你的本源之力,重修妖力只会损耗你的根基。”
萧沐卿突然打断他,目光灼灼如炬,“一旦本源受损,你这辈子都别想再与妖核共鸣。更何况如今妖族危在旦夕,哪容你从零开始慢慢修炼?”
他倾身向前,绷带下的伤口因动作扯动而渗出鲜血,“当务之急是从四大家族手里夺回妖核。我现在是四大家族所属宗门的少宗主,我能帮你。”
山洞里死寂一片,唯有篝火噼啪作响。白逸寻盯着飘忽不定的火焰,只觉得那人的话像重锤敲在他最脆弱的软肋上。
重新修炼的风险、妖族濒临灭绝的现状,这些他日夜煎熬的难题,此刻被眼前之人血淋淋地剖开在月光下。
他攥紧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连半句反驳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