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姜澜终于悠悠转醒。
门外,刚好响起一声极轻的叩门声,一个女护士端着一小车器械走了进来,见她醒了,温声道:“别乱动哦,你的手上还在打点滴。”
姜澜一愣,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在哪。
护士走到她的床边,麻利更换掉输液架上快要空掉的吊瓶,“看你平时是不是就不怎么关心自己身体,还这么年轻,可不能这么糟蹋底子。”
姜澜乖顺点了头,抬眼看向那截细长而扎眼的针管,里边液体的流速很慢。
护士看出她刚醒来时一脸找不着北的模样,分明是心有疑虑的,但没一会儿就很快平静下来,也没想过开口问点什么,不觉有些来了兴趣:“小姑娘,你那时候还晕着,难道就不好奇,是谁把你送到这来的么?”
姜澜莞尔,非常配合地追问:“那姐姐肯定知道是谁了?”
“当然,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把你背来的,他说,你是他邻居。”等换好了针水,护士不禁松了口气。
而姜澜这一问,她便滔滔不绝打开了话匣子:“还有啊,最近你们应该也清楚,这次的流感有点嚣张,二楼住院部本来都没床位了,可你的高烧一直降不下来,我们科室的李医师就作主,把你留在她诊室隔壁的房间先观察一下。这会刚换过班,等下午她会再来看你。”
她说到这里,不由抬手去摸姜澜的额头:“但我看你这烧已经退了,只要情况能稳定下来别再反复,应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要是你愿意,下午想走也行。”
“谢谢......”
姜澜刚一开口,突然觉得嗓子有点痒,不得不偏过头干咳了几下,抱歉地瞥了对方一眼。
小护士粲然一笑:“你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下回别让我在这再见到你,就是对我们这群人最大的谢意了。”
说完,她跟姜澜道了别,又往下一个病人那里去了。
而姜澜此刻似乎还有些迷糊,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没做,可偏又死活想不起来。
直到那间房的门,被人再次推开。
她费力地睁开了眼。
终于,看见李岩的那一刻,姜澜总算想起那还没干的正事是什么。
少年提着便当袋往桌上一放,喉结动了动,额角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头发上还有些细碎的,没来得及消融的雪渣。
天气太冷,来回几趟不算很远,他就没有搭乘公交。
李岩脱下了外衣,随意擦拭了下头和脸:“学校那边,我让我们老师跟你班主任说明过情况了,昕姐等会也会过来,先养病听话。”
这话中无意的亲昵,令两人俱是一愣。
那一瞬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姜澜尽可能忽视心底那抹不自然,不露声色转移了话题:“今天真是多亏你了,那现在几点了?”
李岩低头一瞥时间,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快十二点了。”
“不行,我得去学校。”
姜澜心头倏地一紧,不由分说要拔掉手上的吊针,被李岩一把抓住没针的那只手,然后将她整个人重新摁回病床上:“一个散学礼而已,至于么?!”
姜澜到底还在生病,一时挣不开李岩的桎梏,才挣扎了几下,就有些喘不上气。也只有在武力解决不了问题的情况下,她才会耐下性子跟对方讲道理:“不光散学礼,集训营也是今天开营,我必须去。”
李岩眉头一皱,没有丝毫退让:“这事我听你老师说了,她也让你好好休息,依你的能力,不差这一次。”
“那也不行,”姜澜径直望进他眼底,“我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干燥温热的柔软触感,顺着李岩的掌心逐渐向全身蔓延,他心里虽然悸动,但当下势同水火的两个人,也完全没了任何别的心思。
他被姜澜眼底那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式的眼神,烫了个彻底。
半晌,李岩冷笑了一声,缓缓放开了她:“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外边正飘着鹅毛似的细雪,室内的玻璃在那卷着雪的寒风敲击下,猎猎作响。
姜澜企图拔针的手一顿,靠着雪白的枕头看向李岩:“真的啊。”
她两眼微微一弯,眼底像盛了一把碎玉似的薄光,温柔又放纵,可整个人看着,却一副仿佛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样子。
少年就驻在原地,不闪不避对上她的视线:“无非,就是急着证明自己的价值,姜辞现在被迫放在别人家养,你很难过吧……”
姜澜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他想要说什么:“别——”
但李岩并没有停下:“可你无能为力,现在一无所有。哪怕真能把他要回来,你连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拿什么养活他?于是这念头像根淬了毒的刺,日积月累,长期压抑在你心底,到现在,几乎要渗进你的五脏六腑……所以,你说自己没法拒绝任何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只要一天没能把自己,跟现阶段这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姜澜分离开,这根毒刺就会时不时隐隐作痛,反复发作来提醒你曾经的挫败,还有无用。”
退烧后,姜澜面颊的酡红还没完全褪下,但李岩却觉得,在他说出最后那两个字之后,那张脸变得愈发惨白起来。
“但难道这样,你,就这么折腾自己,甚至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么?”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缓软和下来,小心拆开便当盒的外包装袋,粥食的香味弥漫而出:“我看你就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的一手好死,嗯?”
姜澜眼底常含的笑意,早就敛得一干二净,她抬眼看向对方,嘴角仍然保持微弯的弧度,牵动着周边的肌肉,微微收起下巴,扯出一个无比凉薄的笑:“李岩,你自以为将我看的很透,那你又算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教我?”
面前的少年眼神黯了一瞬,唇角微张似乎想解释什么,但还是沉默了下来。
姜澜看在眼里,不由抿了抿嘴,也一声不吭。
她说这么难听的话,本是想把李岩激走,但没想到对方跟个棒槌一样,没反应就算了,竟然还杵在那里,始终一动不动。
她冷冷瞥了李岩一眼,也清楚没办法硬碰硬,只好眼不见为净闭上眼。
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身边没了李岩,只有许昕满眼焦灼看着她,手边搭着一件棉麻大衣。
这眼神闹得姜澜几乎以为,自己要命不久矣,不过她并不放心上,又问了问时间。
“快四点了,我听李岩说,你什么都没吃又睡过去了,这粥他后来带回去又热了热,现在温的正好,来,要不要我喂你吃?”
许昕扶着她往后坐了些,等姜澜披上衣服,再从桌上的保温桶内端出来一碗粥,坐在床沿吹了吹:“我跟同事临时换了下午的班,今晚会晚些回来。不过有人送我回来,你放心。”
快四点了。
集训队成员估计,早该到T大了。
又睡过去这么几个小时,姜澜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状况,就算去了怕也很难再在集训中有突出表现。
不知是不是李岩刚才那通话起了作用,她发现自己这次似乎没什么心理负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吃过粥后,姜澜忍不住问起了李岩。
许昕收拾桌上的残羹,显然并不知这两人先前大吵一架的事:“他回学校去拿你俩的成绩单。”
姜澜:“......哦。”
她在病床上又躺了半小时,终是按捺不住决定回去住。
“真好多了?”许昕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吃过东西后,精神确实好了许多,才松了口气,“想回去住也行,那回去后就给我好好休息,听见没?你那三瓜两枣的稿费能有多少,不急挣这一时啊。”
姜澜闷声说:“知道了。”
先前市里有个征文大赛,虽然她自认不是写文章的料,本没打算在这上面费心思,可一听说赛事主办方设下的丰厚稿酬,姜澜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那时,同学间都流行传抄时下唯美火爆的歌词,不约而同走起文艺范的路子。因此,在这场体裁不限的赛事有不少人都默认选择了诗歌、散文组别,姜澜则写了一篇偏严肃文学的短篇小说,讲的是一位自闭画家被困荒岛跟一具骷髅搭伙过了几天日子,最终被家人救出的故事。
她不怎么擅长写作,单纯就是想另辟蹊径分这杯羹。
不过华附还是人才济济,姜澜写的东西在这些征集作品里虽是一股清流,也只够拿个二等,稿酬仅是特等奖的三分之一。
但她的指导教师还是很高兴。
许是从文字里窥探到一些别的东西,这位老师把姜澜和几个家境不怎么好的得意门生,居然一起引荐给了一家主打青春励志风的杂志社主编。
只是,尽管姜澜嘴上没说,心里也不由得时常犯起嘀咕,就她这破文写的,怎么看都和青春励志没有半毛钱关系。
连神经大条如许昕,第一次看她写的那小说都连续做了两个晚上的噩梦。
但好在姜澜没辜负她老师的期望,和这家杂志社的合作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说个冷笑话,她一直是这家杂志社几大刊中“奇思妙想”或“玄幻”版面的更新王者。
再然后。
或许正是因为经济上的艰难,所以姜澜始终有些介意许昕任何物质上的帮助。于是她将赚来的钱全部一分为二,一半存着或者用于自己的支出,剩下一半就都交给许昕。
若还有不足的,她只能一笔一笔记在心里。
靠着这份微薄的收入,外加她力及范围内能做的兼职外快,姜澜勉强把这个高中读了下来。
他们最终还是没等到那位好心的李医师,直到许昕带着姜澜去下面缴费时,才被告知医药费已经被人提前垫付过了。
至于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于是,许昕一路心事重重。
等回了家房门一关,这姑娘憋的实在没招终于破罐子破摔,踩着拖鞋,直接将姜澜扑倒在沙发上:“说!你俩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许昕说完,还意有所指地往楼上瞟了一眼,表情看上去蛮痛苦的。
姜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