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似一幅巨大的墨色帷幔,沉甸甸地压在这座古老而又繁华的都城上空。坊市的大门早已紧闭,喧嚣了一日的街巷渐渐归于寂静,偶有更夫的梆声在夜风中回荡,敲碎了夜的宁静,更添几分寂寥。
断魂崖西厢房内,一盏烛火在凛冽的夜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舞动,仿佛是命运的无常在肆意捉弄。董星河静静地伫立在窗前,手中的白玉钗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恰似她此刻冰冷决绝的心。
“妄图拿捏我儿吗?想得美!普儿已被他逼死,他还想怎样?”话音未落,玉钗已被她折成两断,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李湛站在一旁,被董星河的狠厉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星河,你想干嘛?”
董星河转过身,月光洒在她冷峻的面容上,她冷冷一笑:“你别插手,且看妾怎么以牙还牙。”
李湛心中一凛,他本以为董星河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如今却展现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一面。他沉默片刻,低声提醒:“小心些。”
董星河没有回答,径直拉开门离去。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隐没,如同融入了这无尽的黑暗。
深夜亥时,皇陵。郭南希正在灯下翻阅帝王录残卷,听到敲门声,微微皱眉。她本以为昨夜的事情之后,董星河被吓得不轻,最近两人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她会主动登门。
“进来吧。”郭南希的声音淡如水。
董星河推门而入,她的脚步轻盈,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郭南希抬头,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微微一笑:“坐吧!”
董星河坐下,接过郭南希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一口,开门见山道:“姐姐,这次来找你主要是因为阿美的事情。姐姐向来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这次怎么糊涂了呢?”
郭南希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因为他知道了湛哥哥还活着的事情。”
“他要挟你?”董星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关于先帝棺椁被挖,李成美再次被带回宫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好在狼卫及时赶到,李成美的命暂时保住了。
“阿美是小事,他能佯死出宫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但湛哥哥不同。如果让天下百姓知道他弃天下于不顾,那比他昏庸无能更严重。”郭南希的声音低沉。
董星河沉默片刻,突然起身,目光如剑般直视着郭南希:“姐姐是怕二弟杀他吧!我明白了。行,现在你只管护湛哥哥,护成美的事情交给我。”
郭南希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也没想到幽魂派短的时间相处之后,董星河能将李成美当亲儿子看待。她看着董星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准备怎么做?”
“姐姐且看臣妾行事。”董星河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显自信。
郭南希看着她短短几年时间就从柔弱女子成长为如今这般强势的模样,不禁摇头轻笑:“以前总说我像个男人,如今在幽魂派也练出来了?”
“以前不理解你为什么将自己弄得那么坚不可摧,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跟他们斗。”董星河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当初我如果有如今的本事,就不会受那小白脸欺负了。”
“飞檐将军是个宠徒弟的,看样子你这些年过得很好,人也比以前自信多了。”郭南希不觉感慨道。
“姐姐倒是比以前会委曲求全了。”董星河笑着调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有师父和湛宠着,可本宫还得为几个孩子的生计奔波。”郭南希苦笑道一声,继续翻动手中的书页。
两人你来我往,这是这些年来她们第一次正面交锋。最后,董星河叹息一声:“我知道姐姐恨我,恨我夺走了湛,可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碰过我。即便是阿美在的那三年,他只是来督促阿美的功课罢了。所以姐姐的醋意不必如此之大。”
郭南希顿了顿,抿了一口茶,淡淡道:“那他上次还跟本宫说亲你的事情。”
“咯咯,那都是事出有因。我开口骂他,他骂不过我,就急了。姐姐不必介怀。”董星河笑了一声,起身要走。
“这么晚了,别回去了。”郭南希开口留她。
“你这儿人多嘴杂,湛今日中午就被你轰跑了,你留下我难道是想害我?”董星河微微一笑。
“呵呵,随你。不过这皇陵周边可真不安全,你自己小心些。”郭南希知道留不住她,于是取了个灯笼点上,递给董星河。
董星河本想说她用轻功飞回去可能更快,但看着郭南希关切的眼神,终究没忍心拒绝:“姐姐早些歇息,我和湛住在悦来阁,你有事可以去那儿找我们。”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郭南希问。
“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董星河答道。
“那你们尽量小心,狼卫来了,他们暂时不会搜捕湛,但还是不可大意。”郭南希叮嘱道。
“嗯,你自己也小心。”董星河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郭南希深知董星河有点本事,但未曾想速度如此之快。三天后的晌午,郭南希便从蕴意那里听说了李昂要废太子的事情。据蕴意所说,这是杨绍容的主意。
郭南希心中一凛,杨绍容素来与王昭仪不和。自从李昂“甘露事变”失败之后,便一直将罪责怪到王昭仪身上,王昭仪失宠,杨绍容上位也是自然之事。但这么快就急着落井下石废太子,实在让人不齿。
“打听到是因为什么原因吗?以皇上的性子,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是不会相信的。”郭南希若有所思地问蕴意。
“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在东宫聚集了一帮伶人办什么宴会,太傅劝了几次都不听,结果事情就传到了绍容娘娘的耳朵里。”蕴意答道。
“太皇太后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我听说她也中了蛊毒?”郭南希又问。
“棉子说太皇太后前天夜里偷偷出宫去了,但具体做了什么她不知道。这两天再没什么动静。”蕴意自动省掉了后面的问题。
“半夜出宫?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的?”郭南希追问。
“不太清楚,棉子说她起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蕴意回答。
“水云间这两天安静得很,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不过京城都在传幽魂派与回纥勾结的事情,今日又有什么新消息没有?”郭南希问。
“从昨日风向就转了,说是回纥的小可汗有心问鼎中原,也来抢帝王录。”蕴意回答。
“这件事情来得快,风向转得也快,看来咱们得等一段时间。”郭南希沉吟道。狼卫表面是为护肃王而来,但他们是否也想要帝王录还未可知。
“娘娘,那太子殿下的事情咱们还要查吗?”蕴意问。
“查,到时候给点东风也未尝不可。”郭南希冷笑一声。
“娘娘,难道您真想让陈王殿下也卷入其中吗?”蕴意有些担忧。
“既然躲不过,主动出击总比等死强。有东风,岂有不借之理?既然屡次没死,那就不能再退守。”郭南希语气坚定。
蕴意明了地点头,然后退下。
李昂要废太子,最着急的自然是王昭仪。她先是去问李永到底怎么回事,可李永只是沉默,没有作答。
王昭仪来的时候,李永正在弹琴。见自己的母亲前来,李永只是礼貌地起身作揖,然后坐下继续弹奏。王昭仪本来就心情不好,又见自己的儿子如此不争气,心情便更差,开口骂道:“没用的东西,都要被废了还在这儿弹!”
那句话之后,琴声戛然而止。李永缓缓抬眸,明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话:“儿臣本无心争太子之位,是普哥哥走了之后,你和父皇硬将儿臣推上去的。如今儿臣要下来了,反倒觉得要卸下千斤重担了。”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李永脸上,王昭仪咬牙切齿地骂道:“卸下重担?李永,前朝废太子多了去了,都是什么下场你该清楚!现在是你不想争就不争的吗?”
“儿臣真的无心什么帝王大业,这位子,谁想要拿去便是。”李永说完,摔门而去。
他在御花园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独自发呆。男人的一生,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附庸风雅,要么追求王权富贵。他一生下来就处在权力漩涡的中心,早已厌烦了那些东西。他本来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平庸一点,就可以躲开那些纷争,可谁也没想到他还是没能躲开。自从做了太子之后,他每天战战兢兢,生怕哪天从高处摔下来摔得体无完肤,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那天他之所以要办宴会,是因为那是他与太子妃宋思妍的定情纪念日。宋思妍跟了他很多年,为他做了很多,他只是想让她开心一下。谁料想却迎来了太傅的强烈反对,他没有听的结果是被杨绍容告到了皇上那里。
夜幕低垂,李永独自站在亭中,月光洒在他清瘦的背影上,显得格外孤寂。他的心中满是无奈与疲惫,仿佛被命运的枷锁紧紧束缚,无法挣脱。
“望子成龙是每个父亲的愿望,所以本宫的所作所为在父皇那儿成了骄奢淫逸、不成器。”李永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他本无心太子之位,却被命运推至这风口浪尖。如今,连解释的机会都被剥夺,他只能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亭外,夜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李永的目光穿过夜色,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那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永儿?”一个温婉而慈祥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李永转身,只见王太后带着两个宫婢缓缓走来。她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眼中满是关切。
“皇祖母。”李永作揖行礼,声音低沉且恭敬。
“傻孩子,夜里凉,怎么连个衣服都不加?”王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披风,亲手为李永披上。
“孙儿谢皇祖母。”李永微微低头,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在这冰冷的宫廷中,唯有皇祖母此刻的关怀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你这性子,跟你父皇太像了,哀家觉得你应该学学你皇伯。”王太后拉着李永的手,将他带到石凳上坐下,又让下人端来两碟点心和一壶热茶。
李永接过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心中却满是苦涩。他自然明白皇祖母的意思——他的伯父李湛生性温润,做事能屈能伸;而他的父皇性子急躁,凡事一根筋,不懂得变通,甚至有些执拗。
“今日思妍在武德殿跪了半天,只为见你父皇,你为何不去?”王太后递过一块糕点,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
“孙儿没有错,为何要去?”李永淡淡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
“皇上是有证据才会那么生气。永儿既然认为自己没有错,又为何不去解释?”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永和王太后同时起身,只见郭碧云缓步走来,她的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
“母后。”王太后微微行礼。
“曾祖母。”李永也跟着行礼。
郭碧云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坐下,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李永身上:“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怎么解释都是枉然。但永儿,你不去努力,又怎知没有结果?”
李永沉默片刻,低声叹了口气:“傻子皇叔公又跑去胡言乱语了吧?父皇既然不信我,道不道歉又有什么关系?有时候,我真羡慕皇叔公,他傻是傻,但过得开心。”
郭碧云微微皱眉,她并不打算将李怡装傻的真相告诉李永,于是连忙打断他的话:“人傻但心不傻,孩子,别跟你父皇较劲了。父子没有隔夜仇,任凭杨妃再得宠,她也只是个外人。你们是父子,血浓于水。”
李永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无奈:“父皇他在那帮家奴跟前受了气,就往咱们身上撒。孙儿真的没有什么可向他解释的。”
“御史中丞狄大人今日为了你的事情也在殿外跪了三个时辰,你不心疼曾祖母和祖母,难道就不心疼那些力保你的大臣吗?”萧太后从廊榭上缓缓走来,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
“皇祖母。”李永再次起身,行了一礼。
“臣妾见过母后、姐姐。”萧太后微微欠身,向郭碧云和王太后行礼。
郭碧云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萧太后坐下后,转向李永,语气柔和却坚定:“哀家刚从你父皇那儿出来,他也知道冤枉了你,可他毕竟是你父皇。”
李永明白萧太后的意思,她是想让他给皇上一个台阶下。然而,他自己的自尊心却不允许他一次次被冤枉。皇上冤枉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是美人吹枕边风,下一次又会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