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韩致远来了之后,将士们的士气是被鼓舞了,但要与凤翔军联系上谈何容易。自从不小心放了一员猛将进来之后吐蕃更加谨慎了。河湟地区南邻巍峨雄壮的祁连山山脉,被接茫茫大漠,东面又被吐蕃封锁,要送消息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几人商议之下便派了十队人马从敦煌出发,分别扮成商人、僧侣、难民等从十个方向出发,向朝廷传递消息。
董星河觉得最能成功的两路应该是穿过北部大漠绕道漠北的和穿越祁连山到达剑南道的。但关键是能不能活着走出大漠或者翻越雪山是个特别严峻的问题。
果然如董星河所想,向东出发的三路很快全军覆没,只有一路传信回来,只写了一个字“殁!”
没过两天,南面的传信回来说人马在祁连山被冻死了一半,剩下的人还在坚持。张潮义叹息一声,这大冬天的,雪深冰厚,要从祁连山过去,谈何容易。
董星河是个不怕死的,她所在的一支队伍就是朝南走的。临走她对韩致远说如果还能活着再见就结婚。可韩致远知道,她那句再见,更多的含着诀别。因为那晚她将自己给了他,她说“致远,如果有来生,我们早点相遇,好不好?”他当时只是默默的点头。
他本不想让董星河去的,但董星河说她每天打仗太累了,就想去送情报。他知道,董星河只是为了给大家树立一个好榜样。
董星河走了,他要是再走,他担心张潮义坚持不下去,所以最终决定董星河走,他留下,继续做归义军的将领。
“韩将军知道吗?河湟的百姓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张潮义见韩致远发呆,就知道他想董星河了。
“当然,我大唐最悲凉的两段历史莫过于三千将士苦守“安西飞地”五十载和陇右将士苦守河湟十一载。”韩致远拿起水囊灌一口,眼中簇起泪花。
“将军既然知道就应该挺直脊梁骨,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我相信总有一天,河湟这块飞地会重新归于朝廷。”
韩致远点了点头说:“太后娘娘活着的时候总跟我说郭家儿郎从未负国,是大唐负了郭家。我当时不是很理解,如今上了战场,再想想武威郡王的壮举,方觉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井底之蛙。”
“我又何尝不是,竟连一个女子都不如。要不是星河来了河湟,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张潮义叹息一声。
“从大唐开国,红颜们就一直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她们活跃到让我们这些男人害怕。可没想到到了最后,力挽狂澜的还是她们。”韩致远自嘲的笑了笑,眼中的泪花更甚。
张潮义何尝不知,历史常说红颜乱国。可是大唐真正乱了国的又有几个?平阳公主以米汤退敌十万大军,武则天守得唐土安宁十五载,燕国庄穆公主以一己之力换的与回纥联兵守得安西飞地二十载,郭太后以一己之力扶的六朝幼主登位,又留下如此大棋局。要是真做评判,恐怕谁都会说她们功大于过。
“你知道星河最后走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吗?”韩致远抽了抽鼻子,“她说如果走过的路能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条。”
“我问如果在我和家国大义之间选的话她会怎么选择。她毫不犹豫的选了家国大义。”
张潮义叹息一声,开口安慰韩致远:“她的胸襟不是你我能理解的。小时候我见她的时候她就跟我说长大了要嫁给天底下盖世的英雄。那个时候她才那么小,就有那么宏伟的目标,你想想。”
“她就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去的。”
韩致远边抱怨边喝水,一水囊水都被他喝完了,眼角那滴泪花终究是没有掉下来。张潮义早就听说过飞龙卫的韩大人内敛又隐忍,今日他才算真正得见。明明连声音都快哭了,可那滴泪硬是被他憋了回去。也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董星河,张潮义不觉想。
董星河带着的一队人马一共10个人,死了2个,雪窟窿掉下去3个,如今只剩下5个人,2个还病了。
“万一不行——”董星河说了半句,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她想让他们回去,可如今还回得去吗?山上气温到了零下四十度,哈出的气很快在睫毛上冻成了白霜。董星河将干粮拿出来一份跟大家分了,才说,“你们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有一个梦想,就是做一个盖世大英雄,拯救天下苍生。果然,我这个梦想正在实现,我在拯救河湟的百姓,拯救天下苍生。”
曹盾冻的牙齿直打架道:“星河姐姐有远大理想是好,但得有命享受那份荣耀才好。”
“没情趣的家伙,赶紧吃,吃完了走吧。天本来就冷,一停下更冷。”董星河骂一句。
几人纷纷称是,等几人吃完的时候有一个靠着树的小伙伴手里的干粮并没有吃。
“阿文。”曹盾戳了戳那人,紧接着对着董星河摇头道,“似乎已经硬了。”
董星河抬指试了试,果然。阿文本来就是那个病的最严重的,董星河本想着再坚持坚持,看能不能在山上遇到猎户,好休整两天再走。谁料——
“把他埋了吧!”
最后董星河带着其他三个人在雪上挖了个坑,将人埋了才动身。
“董将军,我不想去了,我不想做什么盖世的英雄,我只想活着。”埋完了阿文,有人开始“叛变”。
“柴愿,看你这德行,还是个男人吗?”曹盾骂一句,然后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盾哥,我真不想去了,我不想死。”
董星河皱了皱眉头,这种情况下最怕就是人心动摇:“小柴,我也不想勉强你,可是咱们现在还回的去吗?过来的路有多凶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经董星河这么一说,柴愿倒是闭嘴了。然后四人继续在茫茫雪原里漫无目的走着,因为指南针似乎失灵了。
“星河姐,咱们这么走下去肯定不行,咱们得看着风向走。”曹盾看了看被风吹成埂的雪脊,眉头紧皱。
“听你的,我对方向没有什么感觉。”董星河搓了搓早已冻伤的手,起了脓包的地方都溃烂了,脓水渗出手套来,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渣子,疼的董星河直掉眼泪。
“小宝!”就在这时,曹盾惊呼一声。
董星河回头,又一个人滑入了涵洞。那涵洞应该很深,因为他们久久都未听到任何回音。
至此,只剩下三人。三人面面相觑片刻,董星河看曹盾和柴愿两个人牙齿打架、面色铁青的样子,有些歉意道:“对不起。”
两人都沉默着摇了摇头。
接下来三人又在雪原里跋涉了三天,到了后来曹盾说干粮不多了。董星河只能自己忍着不吃,留给他们两个人吃。又过了三天,董星河从梦中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肉香味,曹盾说抓了只野味。
董星河确实饿了,也没管什么野不野味,就饱餐了一顿。吃完之后才发现柴愿不见了。
“小柴呢?”董星河问。
“刚抓野味的时候掉冰洞里了。”曹盾低着头说。
董星河看着他那支支吾吾的样子,于是严肃道:“在哪儿?深吗?带我去。”
“有点远,还是别去了,要是能救,我早救了。”曹盾说。
董星河一想也是,一路走来,10个小伙伴,如今只剩她和曹盾两个人,要是能救早救了。又一想到自己的使命,便从怀里将那封信件拿出来递给曹盾道:“师弟,如果,我说如果我撑不下去,这个东西就靠你了。出了祁连山继续以和尚的身份化缘去长安,免得被他们的细作抓住。”
“不,这个还是你拿着。”曹盾拒绝道。
“拿着,你是男子,体力总比我好些。要是咱俩都能出去,那就更好,不是吗?”
曹盾最后只能接下了那封信,小心的放入了怀中,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在董星河这边艰难前行的时候,南边的另外两路早已全军覆没。而北边也有两股在大漠里迷了路。但吴洪辩的徒弟悟真带的队伍就在到绝境的时候很荣幸的遇到了一处绿洲。虽然也有人员损失,但还算人数剩余最多的一支。还剩下8人。这还得益于他带的这帮人都是僧人,平日里化缘的时候没少锻炼,所以才能撑到碰到绿洲。8人在绿洲经过一番休整之后又在悟真的带领下向着东北部进发。
董星河和曹盾两个人又坚持了五天,第五天的时候曹盾说想去一边方便。董星河便在原地等他。可她还没坐下,就觉腰部刺疼,回眸的时候看到的是曹盾苍白的脸。他说:“星河姐姐对不起,我会将消息带出去的。”
董星河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希望我的肉可以让你多撑几日,你一定要加油,我河湟的万千百姓可等着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曹盾泪眼涟涟道。
“这都不重要,师弟,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董星河挣扎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与世长辞。
曹盾抱着怀里的人哭了很久,直到整个尸体被冻硬了他才回神。
董星河死后他确实又活了大半个月,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走出那片雪原。因为他眼前全部变成了红色,他曾从洪辩那儿听过,叫“雪盲症”。看不见东西的他在原地打转到精疲力竭,临死时候他摸索着在董星河的一根骨头上刻了一行字:人之初,性本善,可是乱世人心,哪还有什么善恶,只有生死。如若有缘人捡到此信,望告长安,河湟千万百姓盼归!唐大中三年己巳,盾笔。然后将它装到了信封里,放在了包裹里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