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眯起眼睛打量对方。满脸血污，半边肩臂不自然地垂下——受了不轻的伤，却没有表露痛楚，险些在猩红主教手下惨死时，也不见丝毫恐惧与狼狈。

灰色眼睛似乎永远疏冷、理性，看得出为人薄凉。却又十分矛盾地，为救两个孩子只身涉险，九死一生，不肯回头。

如果不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死变态的话，菲力想，自己也许会欣赏他的。

圣骑士冷哼，丢去一瓶药剂。“废了条胳膊，炼金道具都无法使用，还想‘帮助’我？”

路希单手接住。与安神芳酊一样，水晶瓶中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这是一瓶价值不菲的秘药。菲力·李就这么随随便便抛了过来。

真是财大气粗。

喝下后，肩臂的锐痛立刻缓解，只剩些微麻痒，基本无碍于行动。

路希有心道谢，却见对方别开脸，毫不睬他。圣骑士下巴微抬，眼眸低垂，正用一块崭新的丝绢拭剑，用过的丝绢随即被圣炎焚尽。

这副傲慢骄矜的模样，成功把路希的谢意堵了回去。他转而从猩红主教尸体旁边捡起一只细颈瓶，里面的液体深红粘稠，缓缓流转。

“你怎么什么脏东西都捡。”菲力蹙眉看过来。

“这是？”

“猩红之血。这家伙杀了其他猩红主教，从尸体抽取的。”

眼见路希将那瓶血收进衣袋，菲力露出一脸嫌恶。

路希解释：“也许能派上用场。”说着，又扒下猩红主教的红衣，朝骑士递去——万一发生意外，这身红衣至少是一层掩护。

菲力避开两步，瞪着琥珀色的眼睛，咬牙道：“想都别想！”扭头便走。路希只好撇下红衣，跟了上去。

幽邃矿洞之中。

菲力到了个响指，两人身周出现几只飘浮的圣光球，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四周。走到一处岔路，菲力以四根指头捏住人皮地图，蹙眉查看。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左边。”

身为高级机械师，路希对抽象图纸的理解与记忆力远超常人，修行秘火之后，心智又进一步提升，那张繁复交错的路线图已经被他印在脑中。

“右转，第二个出口。”

“推开石头，后面有隐蔽入口。”

……

时间紧迫，菲力也不迟疑，按照路希的提示迅速行进，两人很快抵达暗道入口，地图上标注着玫瑰花的位置。

几个转角之前，他们已经嗅到浓烈花香。眼前是一道玫瑰长廊，在这不见天日的幽邃地底，红玫瑰灼灼盛放，荆棘藤蔓攀满洞穴四壁，缀满鲜花，如华美织锦。

这些玫瑰显然有古怪。

菲力拔剑，剑锋腾起圣炎，映得四周亮如白昼，他头也不回道：“原地等着。”

骑士举剑步入玫瑰长廊，长靴沾染花汁，殷红如血。三米、五米、十米……他逐渐深入花廊，却不见丝毫异样，这些花朵仿佛只是无害的饰物。

菲力在转角处停步。再往前，脆弱的平民就会脱离他的视线范围。刚一返身，路希忽道：“小心！”

路希出声的瞬间，菲力已将缠上脚踝的藤蔓挑断。

似乎不愿放菲力离开，无数藤蔓从洞穴四壁探过来，虎视眈眈地冲着他，微微游移，像盯紧猎物的蛇，“蛇头”是一朵朵硕大的玫瑰花蕾。

几条藤蔓霍然袭来，玫瑰花蕾绽开，像猩红的蛇口，露出两排烂七八糟的牙齿。菲力被恶心坏了，怒骂：“什么鬼东西？！”

长剑挥舞，瞬间将一片“蛇头”斩落。一颗“蛇头”被远远击飞，砸在路希身旁。他用脚尖捻开花瓣，看清楚了里头的古怪：人类的臼齿、门牙，蝙蝠的犬齿，血兽的獠牙，老鼠的细齿……五花八门的牙齿胡乱排成两排，包裹在娇艳的花瓣中。

……确实够恶心的。

这些玫瑰果然不是吃素的。它们不光吸食猎物的血肉，还会拿猎物的牙齿来武装自己。

菲力的长剑大开大合，向四壁砍去。那些藤蔓却如群蛇一般灵动狡猾，在长剑斩下时迅速散开，之后再度合拢，将伤害降到最低。

路希冷眼旁观，玫瑰显然拥有一定的智力。奇怪的是，它的攻击集中在菲力正面，似乎有意将“猎物”逼向洞穴深处……

只见菲力忽然向洞穴深处退去，满脸不耐烦。显然，他也意识到了玫瑰的意图，懒于与之周旋，索性自投罗网，好见识下这东西究竟隐藏着什么杀招。

接近转角时，花丛蠕动，洞穴四壁忽然冒出密密麻麻的“獠牙”，猛地朝菲力合拢，像一张噬人的巨口。那些“獠牙”，竟是无数尖锐肋骨。

菲力的靴底一蹬，避开咬合的肋骨，剑尖点地借力，眨眼从玫瑰长廊翻身退出，在路希身旁轻盈落定。

“巨口”空虚地蠕动吞咽，“獠牙”和藤蔓缓缓收敛。玫瑰长廊又恢复了片刻前美丽无害的样子。

菲力蹙眉：“我一个人不难通过，返回时带着孩子们走这条路，却太冒险。”

然而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改换路线。

路希垂眸思忖。猩红主教的地图上标注了这条暗道，而主教的实力远远不及菲力，如果强行通过，稍有不慎，就会沦为玫瑰的肥料。

对于猩红主教来说，一定有更轻松的通行方式。比如，献祭。否则，这处暗道如此隐蔽，怎会有那么多人类、血兽和蝙蝠送上门来充当花肥。

此刻却没功夫去抓蝙蝠。路希从口袋取出那支猩红之血，唯有用它一试了。

他拨开瓶塞，血腥四溢，万千朵玫瑰颤了颤，忽然齐齐朝这里调转过来。

接着，一条细长的藤蔓从玫瑰丛中晃晃悠悠地探出来，伸至路希面前。末端花苞张开，里面没有长牙，花心柔嫩，像一只讨要糖果的小手。

路希朝花心滴了一滴猩红之血，花苞合拢，藤蔓收回，万千朵玫瑰幸福地摇摆，地面的花枝向两旁退缩，让出一条窄路。

菲力睁大琥珀色的眼睛，嘴角刚要提起又压下，只从鼻孔发出一声轻哼，率先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又从身上解下两样东西，十分随意地抛了过来。

路希接住，是一柄匕首和一只银质臂环。匕首手柄和臂环之上镶满了光泽精纯的高级晶石，符文精密繁复，光芒流转。

“圣光匕首和银闪臂环。”圣骑士纡尊降贵地解释，“前者专克堕落种，后者可以提升你的逃命速度。”

路希沉默片刻，道了句：“谢谢。”

谁知骑士并不受用，语气陡然恶劣：“哼，脆弱的平民，要有身为累赘的自觉！遇到危险就跑，别杵着碍手碍脚，藏进矿洞深处，维……我的队友会找到你的。”

路希：“好。”

接下来一路沉默。献祭猩红之血后，两人顺利通过玫瑰花廊，来到一道暗门之前。

按照地图的指示，暗门连通着神殿地下，也就是祭品的所在。

路希取出水晶球，最后看了一眼：门内，大多数孩子仍安然沉睡，几个孩子不知何时醒来，正缩在角落哭泣。月光透过神殿的镂空地板投下来——光线正变得越来越直，数分钟后，月至中天，便是仪式开始的时间。

无可犹豫。菲力缓缓推动暗门，一道月光泄进来，投入琥珀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