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住了一晚,陈时第二天早上起了个大早,跟陈母打了声招呼就开车出了门,拎着提前买好的东西,直奔奶奶家去。
在老家陪奶奶说了会儿话,又留下吃过午饭,两点不到,陈时就准备开车回A市。
天气已经渐凉,刮起阵阵秋风,道路两边金黄的落叶被卷起一层又一层。
熟悉的道路让陈时心里一动,于是他接着就变了道,在最近的一个路口调头上了另一条道。
五分钟后车在市实验中学门口停下,校门口的一切都还是陈时记忆里的样子,除了细枝末节上的一些新布置。
陈时停好车走到校门口,正值周六,校门没有门禁管制。
“干什么的?”
门口保卫室里出来一个穿着保安制服大爷,开口拦住正要进去的陈时。
“就进去看看,我也是这毕业的。”
保安大爷听后打量了一下,没看出什么问题,就挥手放了陈时进去。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有检查,还是有宣传任务,陈时刚走到校前广场上,就发现两边摆了长排的宣传栏,右边勤政楼前的喷泉池也开着。
陈时一路走过去,边走边浏览着宣传栏上的内容。有些是学生的字画,有些是评选出的优秀版报,还有各种文艺汇演活动的照片和老师工作照。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瞳孔放大。
一张几乎占据了整个布告栏的的红底光荣榜赫然出现在他眼前,在一段长长的导语之后,罗列了往届优秀毕业学生的名字,附带一张张当年的学生照和学习经历的简介。
陈时目光颤动,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
光荣榜上的开头列的是每年升重点大学的毕业生,顺序按时间排列,由近及远。
陈时直接从最后一排倒着往上看回去,没多久就找到2010届的开头,在第二行最后一个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往上两排,在2011届毕业生里面,看见了周岩的名字。
“陈时,班级:2010届3班,高考分数:\,本科录取学校:美国C理工大学”
“周岩,班级:2011届17班,高考分数:685,本科录取学校:A大环境专业,本硕连读。”
介绍最左边还放了一张当事人高中时期的学生证照片,年代久远,像素模糊。
照片里的周岩,留着规矩的寸头,校服领口耷拉在脖子两边,看向镜头的眼神十分平静,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过去如同洪水猛兽一般,从四面八方向陈时奔腾袭来,而他就站在这条时间长河的中心,几乎就要被回忆扑倒。
印象里的周岩从没有留过寸头。陈时猜红字喜报里的这张照片,应该是他复读那年学校给重新拍的。
突然一阵熟悉的铃声打响,教学楼那边继而传出喧闹的声音,轮到下课时间。
陈时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两点四十五,已经不早了。
他抬头再看了一眼周岩的照片,顿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西陵区出租房里的时候差不多六点,天色已经昏暗不清。
陈时开门进屋打开灯,屋里摆设和自己走的时候没多大差别,陈宇也不出所料不在。
他简单弄了点饭吃完收拾好,接着又洗了个澡,再出浴室门时,屋外已经响起连绵不断的哗啦声。
陈时走到客厅的阳台前,外面没有路灯,一片漆黑。只有推拉门的玻璃上已经布满了不断更新的水珠,阳台上也积起了几公分的水。
谁也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下大的。
陈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宇,连忙拿起手机给对方打电话,结果一连三个,全是占线无人接听。
他顿时有些不安,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小行山离这里不过二十多公里,陈宇他们就算在他回来之前才出发,也早到了。
想到这里,陈时再也等不下去,匆匆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就出门。
半小时后,门头村边上,监测中心的大门被人敲了两遍,屋里随之响起阵阵狗吠,屋里的人才听见。
“谁啊?”
没过一会儿,大门里面的锁头传来转动的声音,有人一边开门一边问。
不是熟悉的那个声线,陈时忐忑了一路的心放下来。
“我也是林场单位的,水林公司调来这边驻场的,”陈时抓紧自我介绍,说明来意,“我来找李亚飞,还有另一个同事,他俩来过这吗?”
大门被打开,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露出来,好奇打量了一下陈时。
“他没在这儿,也没其他人来过。”
陈时的心沉了下,想了想问道:“那你能给我个李亚飞的电话号码吗?我联系一下他。”
“你没他电话?”男人皱眉问。
“没有,”陈时赶忙解释,“我和他不熟,但跟他一起的那个人是我弟弟。”
对方没回答,目光审视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陈时这话的真假。
两人面对面,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囤积的雨水从狭窄的屋檐上飞溅下来,打湿了两人的背。
“要不你先进来吧?”男人终于松了口,把门拉开,让出了空。
陈时点头道谢,没有推辞跟着进了屋。
两人穿过院子,陈时被带到一个类似值班室的房间里坐下,然后又听对方先做了自我介绍,说他叫王文。
接着就见他从桌上拿起了一部手机,翻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声没响几秒钟,电话就被人接通。
“喂?亚飞吗?”王文拿着手机看着陈时,停顿两秒,又说,“有人找你,我把电话给他。”
接着手机就被递到陈时手上,他忙接起来。
“你好,你是李亚飞吗?”
“对,你是?”
“我是陈宇他哥哥,陈宇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在,你等等。”对方说完,背景里传来短暂的异响。
过了三秒,电话被重新接起,陈宇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喂,哥?”
“你现在在哪儿?”
“在回去路上啊,雨太大了,我们抄小路赶半天,才找到个地方躲雨。怎么了?”
陈时顿时松一口气:“我怕你困山上了。刚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
“手机进水关机了,”陈宇解释道,“刚开始还没信号,我拿出来看,手滑给掉水里了。”
“行吧,那你们现在在哪儿了,要不我去接你们?”
“不用,”陈宇报了个位置,拒绝道,“没多远,我们骑回去就行。”
陈时没再坚持,挂了电话,回头刚想还手机和王文道谢,却没看见对方人。
他有些疑惑,又发现里屋亮着灯,一些动静从虚掩上的门缝里传出来,似乎是王文在和谁打电话。
陈时不好过去,也不好直接离开,只能坐下等着。
不一会儿门打开,王文脸色难看地走出来,手里还紧握着卫星电话。
“怎么了?”
陈时有些担心地问。
“刚村委会那边来消息,说山上出了泥石流,小路被封住了。但我们还有个今天要换班的值班人员没下来,给监测点发信息也没人回,我估计他已经在半路上了。”
陈时的心突突跳着,问了一句:“是谁?”
“周岩。”王文苦着脸,见陈时的脸色不对,忍不住问道,“你认识他?”
陈时张嘴说不出话,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只能点下头。
王文没多想,既然陈时认识,他顺便就把和单位那边联系的任务给了陈时,而他继续找村委会那边,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最最当务之急是联系上周岩,确定他的安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村委会那边组成了临时支援队,去救援被困住的群众,但人力有限,一时间根本腾不出人来给王文。
情况危急,山洪艰险,即使是熟悉路线的本地人也不敢轻易上山。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和能联系的人都试了,但还是没有进展。
“等等吧,”王文长叹一口气,“说不定周岩发现雨下大之后,第一时间就返回山上了,我继续和监测点联系,我们手机都安装了卫星定位器,早晚能知道他在哪里。”
陈时没说话,只点了下头。这已经是目前最向好的打算了。
两人焦躁不安地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近十一点的时候,村委会那边才传来消息,被困的村民已经全部安全撤离,现在都去了国道收费站的临时安置点。
紧跟着周岩那边有了最新情况。监测中心电脑这边查收到了周岩通过GPS发送的位置信息,王文打开仔细对比查看,最后确认发射点海拔在比监测站低一百米左右的位置,而且偏离了正常路径。
这是最坏的情况。看来周岩已经被困住了。
王文第一时间反应就是找村支书,请求借救助人员一起上山带周岩撤离。
但门前村的这座山本来就连着小行山一脉,海拔有近七百米,村户全在两百米以下,再往上平时都没人去。王文他们上去走的路也只有前半截是石头路,后半截都是靠人走出来的土路。
雨没有减小的趋势,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发生山洪,救援条件苛刻,也没有万无一失的救援设备,谁也不肯去冒这个险。
村支书只能劝王文再等等,等雨小了,等第二天天亮,等专业的救援人员到齐后,要是还没有周岩的消息就上山。再者往好了想,周岩发来的位置离监测站不算远,说不定他已经回去了。
王文听完,只能勉强几句,挂掉电话。
陈时在旁边一句不落听完,心情十分复杂。人被困在山上谁都着急,但目前天黑雨大,再加上泥石流,根本没有万全之策。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两个小时过去,雨势渐小,气象站那边也预测未来五小时的降雨量会一直下降,直到天亮后雨停。
但是周岩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王文和陈时一直等到十二半点,才再次在电脑上接收到了周岩手机发出的GPS位置信息。
然而希望转瞬即逝,王文和陈时看到分析结果那刻,心又一次慢慢沉下去。
海拔比第一次高点,但还在低监测站一百米左右的位置,而且相对第一次的位置偏差更大。
一个共同的猜想浮现在两人心里,周岩在意识到自己难以下山后,第一反应也是先回监测站,但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他的尝试失败了,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都被困在原地。
陈时想到这儿再也坐不住,立马就起身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王文预感不好,跟着站起来叫住他。
“我要上山。”
“雨都没停你自己怎么上?”
“那总不能干等着吧?!”
陈时指着电脑屏幕,地图界面还没关,周岩最后发送的位置点如呼吸灯一样闪烁。
王文一时间也难以抉择,另一个人今天休班,监测中心现在就只有他自己,他不可能走开。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王文回过头,妥协开口。
“你等着,我找个人守着,我们一起去。”
二十分钟后,李亚飞开着一辆SUV停在监测中心门口,还带着陈宇。
“你也要上去吗,哥?”陈宇把手里的背包递过去,里面装着临时找到的两件冲锋衣。
陈时点头接过去:“我得上去。”
明面上他好歹是项目负责人,被困住的也是他们公司的人,他上去救援合情合理。
陈宇有些担心,但也知道没办法阻拦。
“这是站里的卫星电话,”一旁的王文递给李亚飞,“你们收到周岩的新消息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山上信号不好,我们上去后每隔半小时给你们发一次GPS位置信息,如果有意外就联系救援队,听他们的指挥。”
李亚飞点头接过去。王文背上补给包,和陈时套上雨衣,又简单交代几句后,就带着陈时开始上山。
他们没有走村里常走的那条路,选择绕过山洪点,走了背面由驴友踩出来的小路,七拐八绕摸黑好不容易才爬升到三百米,花了将近两小时。
王文按照约定给李亚飞发了四次定位,但一直没有收到山下的消息。不过雨眼见明显小下来,如气象台所预测的那样,应该天亮就会停了。
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