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天,锁妖塔外,乌云压顶。
谢长宴跟在白暮雪身后,穿过匆匆集结的各峰长老队伍。师尊虽然伤势未愈,但步伐依旧稳健,只是偶尔会抬手轻触咽喉,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紫痕。
“师尊,”谢长宴压低声音,“您确定要现在去?毒素才刚清除...”
白暮雪侧目瞥他一眼,银白睫毛下的眸子如寒潭般幽深:“多事。”
这熟悉的两个字让谢长宴心头一松。师尊还能毒舌,说明状态不算太差。
前方,锁妖塔周围已经拉起警戒线。数十名执法堂弟子手持符箓,严阵以待。塔身不断传来‘咚咚’撞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想破壁而出。
“白长老!”赵无涯突然拦住去路,脸上带着虚伪的关切,“您伤势未愈,何必亲自前来?”
白暮雪连眼神都懒得给,径直绕过他。谢长宴紧随其后,却听赵无涯阴恻恻地低语:“听说你进了白暮雪的记忆?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不若同我分享分享?”
谢长宴脚步一顿,寒毛直竖。这件事除了药长老没人知道,赵无涯如何得知?
“关你屁事。”他学着师尊的冷漠语气,快步跟上。
塔前广场上,宗主背对众人而立,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感应到白暮雪的气息,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比上次见更加枯瘦的脸——眼窝深陷,皮肤灰败,活像一具行走的干尸。
“白长老,”宗主青云子声音嘶哑,“你来了。”
白暮雪微微颔首,没有行礼的意思:“情况。”
简单两个字,却让周围长老们倒吸一口冷气。敢这么跟宗主说话的,全宗上下也只有白暮雪了。
宗主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很快又恢复平静:“塔内封印松动,有东西想出来。”
“什么东西。”白暮雪冷声问,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宗主嘴角抽了抽:“暂时还不清楚。所以,需要有人进去加固封印。”
场中一片哗然。锁妖塔是宗门禁地,里面关押的都是历代难以消灭的大妖,贸然进入九死一生。
“我去。”白暮雪突然道。
谢长宴心头一跳:“师尊!”
白暮雪抬手制止他,直视宗主:“条件。”
宗主笑了,那笑容让谢长宴毛骨悚然:“白长老果然爽快。若成功归来,准你查阅《青云秘典》如何?”
《青云秘典》记载着宗门最高机密,历来只有宗主能翻阅。这个条件确实诱人,但...
“不够。”白暮雪冷声道,“还需再加一条:寒霜峰独立管辖权。”
宗主脸色微变:“你想彻底脱离主峰节制?”
“是。”白暮雪毫不退让。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片刻,宗主最终妥协:“好。但只能你一人进入。”
“不行。”谢长宴脱口而出,“弟子随师尊同去!”
“胡闹!”天命老人厉声呵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白暮雪却抬手示意谢长宴上前:“理由。”
谢长宴深吸一口气:“弟子体内有天魔血脉,对妖气感应敏锐,可助师尊预警。”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能感应妖气,但更重要的是不放心师尊独自涉险。
宗主眼中精光一闪:“哦?白长老的徒弟竟真的是魔宗圣子?这事可有意思了...”
“养着玩。”白暮雪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只灵宠,“不行?”
谢长宴嘴角抽了抽。养着玩?师尊这借口也太...
宗主阴森一笑:“既然白长老喜欢,带去便是。”
白暮雪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锁妖塔。谢长宴赶紧跟上,小声问:“师尊,真的要我...”
“闭嘴,跟紧。”白暮雪传音入密,“塔里有问题。”
谢长宴心头一凛。能让师尊说‘有问题’的,必是非同小可。
来到塔门前,宗主亲自递上一枚青铜钥匙:“三层阵眼,加固即可。别多事。”
白暮雪接过钥匙,指尖在接触瞬间微微泛蓝——他在检查钥匙是否有诈。确认无误后,他推开沉重的塔门。
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甜。谢长宴本能地屏住呼吸,紧随师尊踏入黑暗。
“砰!”
塔门在身后重重关闭,最后一丝天光也被隔绝。黑暗中,白暮雪的银发微微发光,成为唯一的路标。
“师尊...”谢长宴压低声音,“您发现什么了?”
白暮雪指尖燃起一缕冰蓝火焰,照亮方寸之地:“宗主身上有噬魂藤的气息。虽不明显,但是又足够只让我一人发现。”
谢长宴倒吸一口冷气。难怪锁妖塔突然异动,恐怕是宗主故意为之!
“那我们...”
“将计就计。”白暮雪声音冷峻,“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
借着微光,谢长宴看清了塔内构造。螺旋楼梯环绕而上,每一层都有数十个囚室,门上贴满封条。奇怪的是,大多数囚室空空如也,根本不像关押着大妖的样子。
“师尊,这些囚室...”
“假的。”白暮雪冷笑,“障眼法。”
两人谨慎上行,来到二层转角处时,谢长宴突然按住胸口:“有东西在呼唤我...”
白暮雪立刻警觉:“什么方向?”
“上面...很近...”
白暮雪略一沉吟,改变路线直奔三层。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谢长宴就感到一阵心悸。三层中央有个圆形祭坛,坛上悬浮着一颗漆黑如墨的珠子,正缓缓旋转。
“噬魂珠...”白暮雪声音凝重,“原来在这里。”
谢长宴刚要上前查看,脚下突然传来震动!地板缝隙中钻出无数藤蔓,瞬间封死了退路。更可怕的是,那些藤蔓上长满了紫色尖刺,与九幽幻境中的一模一样。
“变异噬魂藤!”谢长宴拔剑在手,“师尊小心!”
白暮雪剑光如练,瞬间斩断袭来的藤蔓。但藤蔓数量太多,断口处又迅速再生,很快形成包围圈。
“背后!”白暮雪突然厉喝。
谢长宴转身,只见一根水桶粗的藤蔓从天花板垂下,尖端如矛,直刺白暮雪后心!那藤蔓通体紫黑,表面覆盖着金属般的光泽,明显是藤王级别的存在。
电光火石间,谢长宴不假思索地扑向白暮雪!
“噗!”
藤矛贯穿右肩,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谢长宴闷哼一声,却死死抓住藤蔓不让它伤到师尊。毒液顺着伤口涌入血液,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谢长宴!”白暮雪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谢长宴恍惚看见师尊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随即冰蓝剑气如暴风雪般爆发!藤王被拦腰斩断,发出刺耳尖啸。残余藤蔓如潮水般退去,转眼消失无踪。
“找...死吗...”白暮雪一把接住摇摇欲坠的谢长宴,嗓音破碎不堪。
谢长宴想笑,却吐出一口黑血。毒素发作极快,他感觉有无数小虫在血管里爬行,啃噬着每一寸血肉。
“师尊...珠子...”他艰难指向祭坛。
白暮雪一手揽着他,一剑劈向祭坛!噬魂珠应声而裂,其中涌出大量黑雾,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
“原来如此...”白暮雪冷笑,“用生魂养藤...”
塔身突然剧烈震动,砖石簌簌落下。白暮雪抱起谢长宴,纵身跃向窗口:“抱紧!”
两人破窗而出,堪堪落地,身后锁妖塔轰然坍塌!烟尘中,宗主的身影出现在废墟之上,面目狰狞:
“白暮雪!你毁我百年心血!”
白暮雪将谢长宴轻轻放在安全处,转身迎敌:“青云剑宗第三百二十四代弟子白暮雪,”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丝鲜血,声音却清晰如钟鸣,“请宗主伏诛!”
“就凭你?”宗主狂笑,黑袍鼓胀如蝠翼,“一个包庇魔宗圣子的叛徒也配代表青云剑宗?”
“叛徒?”白暮雪冷笑,“私自囚禁同门炼魂的,是谁?”
宗主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谢云澜临终所托。”白暮雪剑指苍穹,“今日,血债血偿!”
两大强者瞬间战作一团,剑气与黑雾交织,天地为之变色。谢长宴想帮忙,却连手指都动不了。毒素已经蔓延至全身,视野逐渐黑暗...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看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将宗主钉死在废墟上。白暮雪踉跄着走回他身边,银发染血,唇色惨白。
“师...尊...”谢长宴用尽最后力气呼唤。
白暮雪跪下来,颤抖的手轻抚他脸颊。一滴温热液体落在谢长宴脸上,是血...还是泪?
......
“必须立刻解毒!”模糊中,谢长宴听到药长老焦急的声音,“噬魂藤王毒,寻常解药无效!”
“那怎么办?”是苏灵儿带着哭腔的询问。
“需灵力渡引...”药长老犹豫片刻,“最好口对口,将解毒药与灵力一同渡入。但施术者也会沾染毒素...”
“我来。”白暮雪嘶哑的声音不容置疑。
“白长老!您伤势未愈,再中毒的话...”
“闭嘴。”
一阵衣物摩擦声,谢长宴感觉有人将自己扶起。他勉强睁开眼,看到白暮雪近在咫尺的俊颜。师尊银白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唇上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
“本座亲自教他...”白暮雪拎起谢长宴后领,声音冷硬,“...闭嘴。”
下一刻,微凉的唇瓣贴了上来。
谢长宴大脑一片空白。师尊的唇比想象中柔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冰雪气息。一颗药丸被舌尖推入口中,随即是冰凉的灵力缓缓渡入。
“唔...”他无意识地轻哼,却被白暮雪按住后脑,贴得更紧。
灵力在口腔内流转,带着解毒药的苦涩,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甜。谢长宴五感因毒素而异常敏锐,能清晰感受到师尊每一次呼吸的颤抖,每一次心跳的加速。那银白睫毛近在咫尺,抖得像受惊的蝶翼。
周围似乎有人在惊呼,但谢长宴听不真切。他的世界只剩下这个吻...不,是渡灵。师尊只是在救他,仅此而已...
一丝黑血从两人唇缝间溢出,是毒素在被逼出体外。白暮雪却毫不在意,反而加深了这个‘治疗’,灵力输送更加汹涌。谢长宴感到体内两股力量在交织——天魔血脉的灼热与冰系灵力的寒凉,竟产生奇妙的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白暮雪终于退开,唇角挂着血丝。谢长宴下意识追上去,被师尊一指抵住额头:“...够了。”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却让谢长宴心头一热。师尊的毒舌又回来了!
“白长老!”药长老赶紧上前,“您也中毒了!”
白暮雪摆手示意无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药丸服下。谢长宴这才注意到,师尊的指尖已经泛紫。
“师尊!您...”
“死不了。”白暮雪冷声打断,转向药长老,“如今宗主已伏诛,暂由我接管宗门事务。通知各峰长老,明日辰时议事厅集合。”
药长老肃然领命,带着其他弟子退下。转眼间,废墟旁只剩师徒二人。
夕阳西下,余晖为白暮雪镀上一层金边。他静静看着远方,侧脸线条完美如雕塑,唯有紧抿的唇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谢长宴鼓起勇气,轻轻拉住师尊的袖子:“...谢谢。”
白暮雪转头看他,眼中情绪复杂。良久,他抬手在谢长宴额头弹了一记:“蠢货”
这一弹毫无力道,反而像某种亲昵的认可。谢长宴咧嘴笑了,牵动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
“活该。”白暮雪冷笑,却伸手扶他起来,“回去养伤。”
谢长宴借力站起,趁机握住那只微凉的手不放:“师尊刚才...”
“再提就扔你去喂鹤。”白暮雪耳尖泛红。
谢长宴乖乖闭嘴,心里却像灌了蜜。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知道,有些事不必说破。师尊的唇温,师尊的颤抖,师尊不顾自身安危的渡灵...这一切,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回到寒霜峰,谢长宴被强行按在床上养伤。白暮雪则去处理宗门事务,直到深夜才回来。
“师尊...”谢长宴迷迷糊糊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