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与浅金色充斥的视野里,似乎有个身影在那里晃动。
刺眼的光芒晃得她睁不开眼,只听得到传来的说话声。
“————!——笨蛋!”
——是谁在呼唤我?就这么直直叫人“笨蛋”也太失礼了吧。
“……你真是个……小笨蛋啊!”
——是拉克萨斯吗?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啊,为什么要站得那么远……
她眯起眼,耸拉起耳朵,试图去掌握面前的情形,但世界的光芒似乎连原本的身影也吞噬了,丝毫未留给她分毫碎片。
“幸好我是个大笨蛋,所以————”
——等等,拉克萨斯!我还没——
何止是一分碎片,连她自己也被这些光芒侵蚀殆尽,无法喊出更多的话语。
似乎从一开始,她的声音就未出口过。
出不了声,拼尽全力也做不到。
于是她知晓了,这是个梦。
0
——天……亮了吗……?
意识开始能够思考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想用手背抵住额头——这是露西清晨起床时的第一个习惯性动作。
然而,似乎是由于疲惫乏力或是还未完全清醒的原因,她的右手没能听从大脑的指挥。
看来身体还是和脑袋一样昏昏沉沉的呢。
一定是太困了。是啊,在王宫大牢里睡了不算安稳的一晚,然后又是通宵熬夜,往常即使去王国边境执行委托任务也一定会饱饱睡上一觉的呢。
一定是太累了。可不是,再怎么说大魔斗演武也参加了两天的比赛,虽说都失败了但是耗费的魔力和体力,还需要好好休养恢复起来才行呢。
一定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这个脑袋到现在都吵吵闹闹地静不下来,没办法好好思考——是有什么在阻止自己醒来吧。
一定是世界太过嘈杂的关系。
“……嗯~……!”
她努力挣脱着那些试图将她困于梦中的杂音。
“————!”
“———西!”
“——露西~!”
和梦中如此相似的情景,谁在呼唤着她。
没有称呼“笨蛋”什么的,看来这一次准不是梦了。
她迫使自己睁开眼,好好从混沌的梦中逃离。
“啊……!”
“总算是醒了!”
“真是万幸!”
“太好了呐,罗格~!”
映入瞳孔中的,是两位不算熟识的少年,与一只绿色的不知是青蛙还是猫的可爱生物。
露西的视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聚焦在他们身上,呆滞地坐起身转动着脑袋,才缓缓恢复思考能力。
——不是梦。
周围的环境是破败不堪的墙垣,残缺肮脏的家具,被垃圾填堵的窗框。
还有从这一堆灰暗的遮幕中透出红光的暗色天空。
七月七日的零时开始,噩梦即是现实。
她终于望向了眼前露出担心神情的人:
“斯汀克,罗格……?”
两位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安心的笑容后,又迅速凝重如初。只是不约而同喃喃着:“太好了……”
绿色的小生物趴在露西的右腿边,露西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睡在了石板地面上——怪不得会觉得浑身难受,四肢僵硬,原来是没有选好床的缘故。这个状况下还在想这种事的她,连她都觉得可笑。
她试着对小生物露出浅浅的微笑:“你是……?”
她不是没见过这只类似哈比他们的小生物,然而对于它的名字,似乎从未听到过呢。
小生物也和自己的搭档一样在闪过含泪而笑的表情后又哭丧着脸,它颤抖的细小声音说道:“弗洛叫做弗洛修……”
“名字是弗洛修啊……好可爱的名字。”
但这美好的感叹似乎并未让小动物转涕为笑。
“……呐,疼吗?”它仿佛在问自己似的,刚说出口就眨巴着大眼睛掉起了眼泪。
“……嗯?”露西疑惑地看着它,想安慰它却完全无从下手。
是在问……她?
她求助地望向一旁的少年们。
在记忆里总是十分嚣张的斯汀克,此时却像是失去了重要事物般的一脸无助,他拍了下身侧坐在地面上的罗格,似乎在示意让他开口。
确实看上去比这两个更为冷静睿智的罗格低沉地嗯了声,直视向她:“你的右手……很抱歉这么问但你应该还记得的吧?”
“右手?啊,现在还没什么力道………………”
露西看着被弗洛修紧紧拽住的衣摆一侧,随着它滚落的泪花而瞪大了双眼。
右手……右手…………那个刻上了粉红色印记的这条手臂——
不在了——
……不在了——
……也不在了——
……呢………………
原本被悲伤困在梦境中的回忆在她的脑中完全复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以相信是从她口中发出的痛苦而绝望的沙哑呼喊,从连续的到断断续续的,最后只剩哽咽。
露西·哈特菲利亚,仿佛是回到了孩提时母亲的葬礼上那样嚎啕大哭着。
噩梦编织的记忆,此刻正毫不留情地涌入她的体内,涌向她的体外。
——永远不会有再亮起天空的明天。
她为这样的事实心碎。
-1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身边有着纳兹和温蒂。
她几近落泪地呼唤着他们的名字。
“纳兹……!温蒂……!”
“露西你没事吧?!”“露西姐……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两人身上同她一样遍布着细碎的伤痕,但仔细观察却发现,他们的身体内部各有伤口,正把破碎的外衣染上红色——她最初还以为是周围火光的反射。
“别管我!你们受伤了?!”露西来不及确认自己的情况,赶紧拉住两人的手臂问道。
眼泪还滚在眼眶里的温蒂连忙吸了吸鼻子回答:“不是什么大的伤口……但是夏露露他们……!”
露西愣了下,似乎感觉到她想表达的意思,垂下了眼帘。
“地牢被炸开的时候,我和你们大家失散了,在地牢附近怎么也找不到你们,只能跑到地面上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谁知……”她环顾四周,才发现此刻三人所在的位置是皇宫的后侧,还能看到崩坏的皇宫遗留下的背影。“这里是……?”
“不知道!”纳兹用视线示意身侧的通道,“不过我和温蒂是从这里上来的。”
温蒂接着解释:“我和纳兹哥他们下落到了更深的地下,应该是奈落宫,但是因为到处都在崩溃落下岩石,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之前走过的地方……”
“是奈落宫——有那群怪人留下的味道。”纳兹补充道。
点点头,长发的小女孩又看向露西,大眼睛中的光彩完全不似几日前的模样,充满了不详的阴影。
“虽然也想找到露西姐你们,但我和纳兹哥到处都感觉不到你们的气息,只能先从地下离开,想至少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容易从山崩地裂中找到了离开奈落宫的路,就是这条直接通往□□的通道。刚开始的时候,哈比和夏露露还是在的……”
她别开了脸,看来在地下发生的事,她说不出口。
露西悲伤地看向一旁的纳兹,他紧紧抿住到咬出血来的嘴唇已经说明了那些事有多残酷。
她也跟着沉默了会儿,但还是最先打破:“米拉——小姐和雪乃是不是也……”
迅速握住她的手的是温蒂,她拼命摇着小脑袋。
“不知道……我们还没遇到……也许……也许……!”
露西想开口安慰句话,但张开的嘴却像是被什么制止了,她的喉中忽然失了声音——为什么这时候她会停下呢,直到后来她才理解。
一只滚烫温度的手掌覆盖到两人紧握的手上,是纳兹。
“一定……和露西一样还活着。”他颤抖的声音逐渐恢复,“还有哈比、夏露露……在城镇上的大家——一定全都不会死的。”他收回了手,站起身来,看向王城正门的方向:“妖精是不会死的!”
温蒂紧跟着跳了起来:“嗯!”她的泪水早已洒落在露西的手背上,但她完全不以为意,坚强地露出了平时得笑容。
她向还坐在破裂土地上的露西伸出了手。
同时,少年也向露西伸出了手。
那是从最初的冒险开始,就一直在那里的温度。
露西将印有粉色印记的右手交付到熟悉的手掌上,将另一只手托向娇小的手心。从这双手中涌入的人的体温,化作能量给了她重新站起的勇气——在这漫天火光的黑夜下。
每一次,她都有一种信念。
只要纳兹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定没有问题。
她在这一刻,仍然相信着这样的奇迹会出现。
-0.5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温蒂哭泣的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再努力些的话……纳兹哥……露西姐也不会……”
这么悲伤的表情让露西不由地想,可是张开口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温蒂覆在她身上的双手,与从中涌入的温暖——那是治愈的魔法。
她一定是受了重伤吧,能让温蒂这么拼命释放魔法的伤口,让温蒂如此哭泣的伤痛。
啊……是有这样的事呢。
随着努力扯开的嘴角,记忆混合着眼泪浮现心头。
——“你们快退下,这里交给我吧!”
总是站在她们面前的纳兹。
——“不过就是一条两条龙,就算是十条八条,几百几千条——算个屁啊啊!”
总是如此大言不惭的纳兹。
——“可恶……不就是大一点的家伙么!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满身是伤却从不屈服的纳兹。
——“温蒂!露西!危险!!快从那边闪开!”
向她们两人飞奔而来的纳兹。
——“露西……露西!手……!手!温蒂……快!快!”
为她的伤而语无伦次的纳兹。
——“我……我一定不会输给那些家伙的!所以露西你也不要输!”
抚摸着她的脸庞说着的纳兹。
——“交给我吧!露西的仇一向是我来报的对吧!”
最后向她露出微笑的,纳兹·多拉格尼尔。
——“没事的啦!总会有办法的!”
直到最后的最后,与威胁着他们性命的那条巨龙消失在漫天红光的夜色中,他留给她的依然是熟悉到时刻闪现在脑海中的笑容。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一次奇迹不复存在。
“纳兹……”在温蒂的泪水中逐渐恢复了呜咽的气力,露西轻轻呼唤着那个不复存在的人的名字。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露西姐是为了保护我才……!”温蒂哽咽的话语传来,“纳兹哥也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
“不……是我的错……”
露西闭上眼呢喃着。
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大牢中……如果不是因为她失去了星灵钥匙……如果……如果……如果时光能回到从头,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但是,没有那样的如果。
她再次睁开眼,起身用仅剩的一只手拉住温蒂:“我们去找大家吧!一定还有谁在等着我们!”
泪水依然流淌在双颊,但她已没有擦拭它们的另一只手了。
0.5
生命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离别,和离别同样悲哀的事也许就是相遇了。因为不与其他生命相遇的话,就不会经历那样悲伤的离别,因此它们是同等的代价。
但是,若没有那些相遇,这个生命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露西哀伤地眺望这座早已灰飞烟灭的城市。
“……只是为了迎来这样的结局吗?”
四分五裂的大地与暗无天日的空气,死寂与绝响同时笼罩的这座死亡都市,也许它本就是一处废墟,那些繁华不过是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