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将尽,高耸入云的寻霁峰仍旧冰雪覆盖。
半山腰灰绿的竹林深处,一条才开化的小河潺潺流动。
河边蹲着个年轻女子,眉目清朗,披一身水蓝大氅。她卷了袖子,白生生的指尖撩起河水,泼近旁嬉水的鸭儿。
小鸭怒而嘎嘎,猛扇翅膀,溅了女子一身水。
女子丝毫不恼,笑吟吟揪一撮嫩草根,捏在手里摇晃,逗着鸭儿来吃。
“仙尊,您在这啊。”
白望舒闻声一顿,惬意的神情悄然无踪。
她飞快丢开草叶,亭亭起身,望向竹林小径处来寻她的小道童。
“启禀望月仙尊,宗主大人请您稍候前往惜花台,与诸位仙尊一同议事。”
小道童恭敬一拜,见白望舒衣摆溅了水痕,不禁疑道:“您这是……”
白望舒淡淡一笑:“不碍事,鸭儿无心。你且去回话罢,说我换身衣裳就来。”
“是,那弟子告退。”
道童一走,白望舒回头就欲找鸭子算账,一瞧小溪流却空空如也。
那扁嘴客趁她不留神逃了。
白望舒抿嘴,闷闷地踢一脚小石子,跨过小溪流,往竹林深处走。
什么惜花台,她一点也不想去。
不过是一群正襟危坐的修士谈些不疼不痒的话,一谈几个时辰,坐得她屁股生疼。
单这样也就罢了,偏生有个凶巴巴的家伙,瞧她不顺眼,每回去都找茬。
说她自从失忆后,越来越不像话,晨昏定省不去,捉妖除恶不来,连修炼也愈发懈怠,成何体统!
白望舒心累不已。
她哪里是失忆,她压根不是本人好嘛?
人在现世念大学,正窝宿舍里追小说,低血糖突犯两眼一黑,再睁眼,就穿进了书中与她同名的炮灰角色望月仙尊身上。
原主记忆一概不知,原主技能一条不会,倒把自身脆皮气血两虚的毛病带了过来。
天糊开局不算,一个自称天道的声音还在她耳边絮叨:
此身作恶多端本该惨死,但道友命不该绝,只需感化孽徒,友爱同门,携手气运之子,方可破此死局。
什么命不该绝,她才二十出头,这叫英年早逝!
谁爱感化谁感化去,她跑两步道都上喘,没能耐到处折腾。
回到竹林深处,望月仙尊的无妄斋,白望舒精挑细选,换了件最不起眼的衣裳,便匆匆来到寻霁峰最高处——宗主所在的惜花殿。
寻霁峰是一座隐世仙山,方圆千里都无人烟。正因如此,开山祖师将宗门建于此处时,大笔一挥,给出了隐岫宗的名号。
顾名思义,一个隐于山间的宗门。
沿灵石路来到峰顶,一棵硕大无比的流苏树下,是一方能容纳整个宗门人数的大石台。
石台后方就坐落着最为尊贵的一宗之主的惜花殿,这块巨石台也被命名为惜花台。
流苏花遮天蔽日,仿若簌簌落雪,美不胜收。
惜花台上,其余六位同门已经到了,各自所带门人在树下黑压压站成一片。
白望舒只身前来,又到得最晚,恍惚有种赶早八且窝藏早点,还要在众目睽睽下进班的窘迫。
她低着头快步上前,站在六人最末。
“启禀宗主,七位仙尊已到齐。”
“赐座。”一道浑厚悠远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回荡在惜花台上方。
宗主议事一向不露面,只以传音相代。
白望舒只知这位大能已是渡劫期修为,一息之间遨游山海不在话下,只待一道雷劫,即可得道飞升,位列仙班。
七只莲花座随宗主话音缓缓升上,白望舒才要坐下,身边冷不丁响起个凉飕飕的声音:
“宗主,望月今日又晚到,您还没说如何责罚。”
嗐,又来了。
白望舒一阵头疼,瞪着身旁说话的女子,暗戳戳怨愤。
这女子眉眼淡泊,周身却裹挟一股杀伐之气,衬得这几分淡泊也成了目中无人。她怀中抱一把长剑,剑鞘通体银白,雕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龙。
剑凶,人更凶。
这便是江净秋。
隐岫宗最强剑修,也是天道要她去友爱的死对头师姐。
宗主司空见惯,叹了口气:“你酌情处罚便是。”
白望舒当场僵化。
宗主没管她,开始说正事:“今日请诸位前来,有一要事相议。”
“如今妖王陨落,群妖动荡不安,玄羽门听闻夕雾山有妖王后裔的下落,已派门人去往查探。”
“我宗门虽避世修行,但妖王后裔兹事体大,如若属实,难免来日祸患。”
白望舒听到这,意识到这就是她要走的第一个原著剧情点,夕雾山除妖。
“……当立即镇压,诸位同门,有谁愿前往?”
原著中去的人是江净秋,因是与主角无关的支线,只寥寥数笔带过,说她顺利除掉了祸患。
“净秋不才,愿为宗主分忧。”江净秋果然扬声自荐。
同门半真半假赞:“江师妹若是不才,我们这几个就更不中用了。师妹的剑法宗门中若称第二,谁人敢称第一呀?”
江净秋冷哼,并不回应。
宗主发话:“夕雾山常年盘踞蛇鼠虫蚁,山中毒障凝聚,净秋师妹一人前往,只怕没有照应。”
那假称赞的同门又开口:
“这有何难,咱们望舒师妹乃是丹修,又有抗药性体质,与净秋师妹同去,岂不妥当?”
“嗨呀,正是呢。”
六个人有五双眼睛都齐唰唰聚过来,盯得白望舒一动不敢动。
喂喂,这段没她的事,不要乱指挥好不好。
“我的情况大家都知晓,若跟着师姐去了,”白望舒硬着头皮推脱,“恐怕会拖后腿……”
“小师妹多虑,净秋神勇无敌,你便使出浑身解数拖后腿,也拖她不住呀。”
此言一出,座上一阵轻声哄笑。
白望舒笑不出来:那本小说她只看到一半,也不知道随意改变支线,会不会对结局有影响。
她还待挣扎,宗主却一锤定音,允了这举荐。
“也好。净秋,”宗主径直越过白望舒,“望月与你同去,你要多照看,在外莫与其他道友起冲突,一旦镇压结束,立即回宗门,不得延误。”
“是,净秋遵命。”
江净秋斩钉截铁应了。白望舒眼看无可转圜,只好闷闷起身,道一声:
“是,望舒遵命。”
*
“呜!师姐……”
“住口。”
江净秋毫不留情一戒尺抽下,白望舒被打得身子发颤,却只得咬紧牙关,不叫哽咽声漏出。
江净秋这个大混蛋,居然真的打她。
“哭什么,三下戒尺都受不住,失忆了修为也丢了不成?”江净秋厉声质问,戒尺重重搁下,冷哼:“起来,收拾东西,走。”
白望舒是跪着挨打的,这会江净秋终于允她起来,她恼得心口直痛,不小心起猛,眼前一黑,咕咚栽倒!
“喂!”
江净秋一把捞住她,声音慌乱一瞬:“做什么,站起来。”
白望舒顺势闭着眼死赖地上。
站不起来,她不去,她不要跟江净秋结伴,不要去什么毒雾山!
江净秋也瞧出端倪了。
“你起不起?”
“起……”
好女不吃嘴上亏。白望舒说着起,身上却纹丝不动。
“好。”
江净秋说完一个好字,一把将白望舒迎面扛抱,沉声召来佩剑,掐了剑诀,直冲云霄!
“哇啊师姐,我的药还没拿——”
几番折腾,两人终于收拾齐备,御剑去往夕雾山。
这人慊弃她御剑慢,耽误时辰,把她掳上自己的佩剑,飞得要擦出火星子了。
簌簌冷风刮得白望舒脸生疼,她侧身站在江净秋身前,两人贴得很近,对方冷冽的气息近乎就沁在她鼻尖。
像是昙花。
白望舒皱着鼻子。因为江净秋,她都快对这种花有阴影了。
……不成,好冷。
又过一会,她终于挺不住了。冷风刮得人喘不上气,她一咬牙,硬着头皮面朝江净秋胸脯低头窝下。本以为会得来对方的慊恶训斥,所幸并没有。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们的移速也减缓了。
“到了。”江净秋道。
哦,她就说这人不会那么好心。
白望舒拿出宗主给的地图确认,是了,眼前这座云雾盘绕、怪峰嶙峋的山头,正是夕雾山。
就要进第一个副本了,白望舒有些紧张。原著对妖王后裔根本没有描写,这一段主要是埋下玄羽门与隐岫宗不和的伏笔。
至于妖王后裔该怎么对付,她是半分战术也没有,充其量是被推出来给江净秋当移动医药包的。
二人降在山北一片密林中,宗主交代玄羽门的道友在此扎营,她们得前去汇合。
林中瘴气着实厉害,四周尽是灰紫的浓雾,同在雾中哪怕相隔五步,也会看不清身边人轮廓。
白望舒掏出避毒丹分给江净秋,两人先后服下,往密林更深处走。
浓雾滚滚流动,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模样,若不是有玄羽门的信物指路,她们早已迷失在毒障里。
“停。”
白望舒亦步亦趋跟着,江净秋突然停下,她差点撞上去。
“不对劲。”江净秋召出长剑,横在身前,盯着浓雾的眼神分外凛冽。
“雾里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