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有东西?白望舒紧张地望着四周。
没东西才对吧。
这周围鸟雀虫鸣声没有,树叶沙沙声也没有,死寂得可怕。
“法器拿出来。”江净秋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白望舒喉咙滚动,五指搭在心口,一盏金辉流动的琉璃灯从心口唤出。
琉璃灯悬浮于掌心,驱散迷雾,照亮两人五步以内的视野。
此物名为燃昼灯,是原主炼化在心脉里的法器,能辨善恶,驱邪煞,燃尽邪祟之气。
可惜白望舒学艺不精,还不能熟练掌控。
金灿灿的辉光流窜跃动,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忽然退远,悉悉索索各类声响重新回到两人耳边。
“是幻术结界。”江净秋叮一声收剑,扯过白望舒手腕,后者一个踉跄,“那雾里的东西在试探我们。把灯举好,去找玄羽门人。”
“哦。”
白望舒不多言语,迅速跟上。
这里气压很低,阴沉压抑的环境令她不自觉跟紧江净秋,就连对方抓得她小臂有些痛,她也没吭声。
两人靠信物在雾里摸索,一步步前进,前面的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
江净秋突然绊了一跤,身子一个踉跄,跌进了雾里。
“师姐……!”
“别慌,”江净秋的声音平稳地传来,一如往常冷淡克制,“没留神摔了一跤,你把灯举好。”
白望舒闻言,努力催动灵力,将燃昼灯的光芒扩大。
视野重新亮起,一只手破开迷雾伸向她。
江净秋的声音在说话:
“抓牢,这地方有古怪,我们快些赶路。”
白望舒被吓了一遭,伸去的手指尖冰凉,江净秋这次没有抓着她的小臂,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跳擂鼓一般,莫名有些腿软。
宗主也真信任她们,只派两人前来。这大雾,打起来都不知道谁是谁。
走着走着,江净秋忽然问她:“你知不知道,这里为何被称作夕雾山。”
白望舒虽害怕,却也耐不住好奇:“不知,还请师姐告知。”
江净秋还真的就说了:
“传闻说,上一任妖王是只巨蛛妖,她在此结识了怀有上古大妖血脉的孔雀蛱蝶,两人厮混在一起,有了肌肤之亲,那蛱蝶便育有一个孩子。”
“蝶妖通过神识孕育子嗣,诞下子嗣后,就化为泡影消弭了。”
江净秋的声音不疾不徐,白望舒被她讲得投入,不禁追问:“这些毒物是蛱蝶死后形成的?”
江净秋沉默少顷,道:
“蛱蝶并非剧毒类妖物,我猜这些毒雾,是巨蛛王为封锁夕雾山留下的。”
白望舒噢了声:“或许是为保护她和蛱蝶的孩子。”
话音未落,江净秋的脸突然放大在她眼前。
“……!”
白望舒吓了一跳,灯都险些丢了。
江净秋的瞳仁有些古怪,黑得瘆人。她盯了半晌,缓缓抬手指了指燃昼灯:
“它的光,变弱了。”
白望舒声调发颤:“抱歉,我一分神,它就……”
话未完,白望舒猛然意识到不对,可已经太迟了。
眼前“江净秋”的面皮突然扭曲,粗黑大颚撕烂皮肉,蠕动着千万根细小槽牙的口器密密麻麻挤出,血口大张,尖锐啸叫——
白望舒心神巨震,燃昼灯瞬间熄灭!
迷雾如嘶嘶作响的毒蛇,将她彻底吞没。
从江净秋皮子里钻出的硕大黑蜘蛛直起上半身,布满粗毛的前螯肢响亮地夹了夹,声音在雾中无比清晰。
白望舒眼睫湿润了。
“师姐————”
她噎住的叫嚷徒然爆发,扭头就跑,边跑边喊:
“师姐——师姐——江净秋————”
浓雾沸腾了。
白望舒这下不用感受也知道雾里那东西在疯狂追赶她。
她大口喘气,不要命地跑,但这副身子太过孱弱,肾上腺素衰竭的一瞬,她狂奔的速度骤然减慢。
唰!一缕蛛丝毫无预兆射出,牢牢缠住她的脚踝。
那一瞬间白望舒浑身血都凝住了。
下一秒,她失去重心,仰面摔倒。身后雾中如鬼魅般呈现一团漆黑的巨影,大螯相击,声音令人战栗,黝黑的前爪刺破迷雾,直逼白望舒面门——
铛!
一面流动着金色蝴蝶纹路的结界瞬间凝现,抵挡住巨蛛的攻击。
白望舒哽咽着喘气,熄灭的琉璃灯在千钧一发时徒然亮起,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还好。她咽了咽喉咙。
这招护体结界没有白学。
与此同时,一道雪色飞剑破空而来,直奔燃昼灯光芒指向,一剑分为七剑,齐击巨蛛头部!
“师姐!”
白望舒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喊。
果然,剑到了,人也就不远。
不知从哪处赶来的江净秋一脚踏进雾中,手中剑诀结得飞快,几下便刺得巨蛛妖怪叫一声,遁入迷雾中。
她横在白望舒身前,绣着昙花的衣摆随动作扬起,白望舒见了那昙花,比见了救命稻草还亲。
她紧捂抽疼的胸腔,听见巨蛛的大螯与江净秋的飞剑在迷雾中乒乓激斗,时不时掺有巨蛛低沉的嘶吼。
嗤!长剑没入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净秋冷哼一声,飞快改结一个绞杀的剑诀,浓雾中的嘶吼突然扭曲,一阵可怕抽搐声后,妖物的气息远去了。
“狡猾的畜牲。”
江净秋骂一句,要回过身来,白望舒赶忙扯掉脚腕上捆缠的蛛丝,好显得没那么狼狈。
“不是叫你举好那灯,怎么不听?”江净秋本人终于来到白望舒身旁,拎猫崽一样给她提溜起来,没好气道:“受伤了?”
白望舒生死一线逃了好一会,口里干涩腥甜,快吐血了。这会见着正常的江净秋,恍惚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安全,一时说不出话。
江净秋见她这副样子,皱眉扯下她腰间荷包,摸出两粒丹药,捏着腮颊给人塞进去。
“唔……咳咳,咳。”
“多久会发觉不对劲的?”
看样子,江净秋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白望舒不敢说,她发现得晚,还被妖物摸清了弱点。
“还元婴期,连我跟妖都分不清,”江净秋斥责起她来毫不留情,“修的仙都就着芙蓉糕吃下去了吧?”
吃芙蓉糕怎么了,这人难道连打饭时都跟在身后,等着挑她的错吗?
白望舒捂着胸口不答话,她心跳已稍稍平稳些,但心口仍一阵阵揪疼。
许是逃命时吸进了太多瘴气。
可她绝对不会跟江净秋开口提要歇息一会。
“此地不宜久留,营地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即刻赶过去。”
江净秋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亦或察觉到了,但干脆懒得理,抓着她小臂就往雾里走。
“唔!”
“怎么了?”江净秋立即回头。
白望舒也不知道,只觉手臂被抓的位置猛地一阵刺痛。她疼得五官皱巴巴,哆哆嗦嗦抽回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呈现在两人眼皮底下。
江净秋不说话了。
这道口子不知割在了哪里,血流个不停,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白望舒看着那血,神志恍惚一瞬,倏地一咬舌尖,逼自己保持清醒。她万万不能昏在这里,否则就真成拖油瓶了。
“我没事,”她嗤一声撕开衣袖,扎紧流血的那处,“走吧,去找营地。”
那巨蛛还藏在浓雾中,若这时露怯,只怕立即就会被扑咬成碎片。
所以白望舒即便就快力竭,也没忘记用全身的灵力来维持燃昼灯的光芒。
柔光映着两人的脸,一人默然,一人肃然。
“上来,我背你。”江净秋忽然道,背对白望舒蹲下。
白望舒一脸空茫。
她脚又没坏,做什么要背?
江净秋响亮地啧一声,拉过她那条完好的左胳膊,不由分说,将她一个打横抱起。
“师姐——我——”
“快些走,”江净秋肃然打断她的挣扎,“那妖物非同寻常,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蛛王后裔。”
“它不肯正面迎击,只使这种法子,像是想分开我们,逐个击破。”江净秋话音微沉,“不知玄羽门的人有没有着它道。”
说道此处,白望舒不禁想起刚才的惊险:
“师姐,那妖物……也变成了我的样子吗?”
江净秋倏地脚下一顿。
白望舒被她这样抱着,离左胸膛极近,几乎耳朵就贴在上头。
此时此刻,咚咚声忽地放大。
白望舒喉咙一紧,偷偷观察江净秋的脸色,心下腹诽:
心跳这么快,她究竟被那妖物骗得有多生气啊?
“它……变成我的样子打你了?”白望舒只得猜测。
闻言,江净秋冷哼一声,步履稳重如常。
“别问蠢问题。”她最终说。
这般一个抱着一个,倒走得快了,雾里的妖怪也再没出手。
没过一会,雾里隐隐现出驼峰似的影子,白望舒举灯远远一照,提声道:
“是帐篷,好像到了。”
她说得不错。
再往前走,一片营地终于出现在二人面前。
营地上方有数面硕大的幡旗,玄羽门的朱鸟标志就绘在上面。但旗帜纹丝不动,这里的风与生息一样,都是死寂的。
白望舒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沉重。
不必进去看了。
这个营地,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