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查看所有的帐篷,翻遍周围的树丛。没有人,没有尸体,没有打斗痕迹。
甚至没有脚印。
唯一能证明玄羽门来过的,有且只有这个空空如也的营地。
事态的严重程度徒然巨增。
白望舒与江净秋挑了一只帐篷暂歇,一面思考对策。
阴云压在两人心头,愈积愈重,这一切种种,仿佛都是夕雾山内那位妖王后裔的捉弄。
对方在暗处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设下陷阱,展开迷阵,看着一个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前来赴死,不知有多么讥讽。
其实也怨不得人家。白望舒想。
若非各宗门仅因忌惮妖王后裔的身份,就集结人手,来喊打喊杀,本也是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
“在想什么?”
冷不防被江净秋提问,白望舒咬住舌尖,将险些下意识脱口的真话咽进肚里:
“在想,要不要回去求援,禀明情况。”
江净秋薄冰一样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轮,哼一声:
“倒也不是只会吃睡。”
白望舒:?
“不过,”江净秋眼帘一垂,神情凝重,“我们走不了了。”
白望舒:??
她顺着江净秋的目光,往帐篷外看。大雾遮天蔽日,根本看看不见一丝光。
难道……
“我方才御剑试探过,这上边有东西障着。大约升到树一边齐,”江净秋抬手比划,“就上不去了。”
白望舒心内一阵翻江倒海。这么重要的信息,原著里提都没提啊!
“玄羽门人尽数失踪,他们门主若知道,送来的不该是召集令,而是求援令才对。”
白望舒回忆起今晨的惜花台谈话,梳理细枝末节:
“可他们还是送来了召集令,要么他们对自己门人的情况一无所知,要么就更糟糕……”
白望舒倒吸一口气,看向江净秋,后者沉声道:
“他们故意的。”
两人同时沉默。
玄羽门在骗各大门派将精英门生送往夕雾山送死。
终于与原著剧情对上了。白望舒苦闷地想到,后续促使隐岫宗无法再避世的第一要素,就是与玄羽门结了仇。
她白望舒和江净秋,成了第一轮牺牲品。
“人不会凭空消失,无论被杀还是被妖物吃了,都该留下痕迹……他们也许只是被带去了某个地方?”
白望舒话到这,江净秋忽然抬头:
“蜘蛛巢穴。”
白望舒露出一点难得的喜色:
“还有蛛丝。”
蛛丝能无声无息将人放倒,若带有毒素,连挣扎痕迹都不会留下;且蛛丝若倒吊着将人抓走,也就顺理成章不会留有脚印。
太好了,这些人都还有救。
只要她们二人能破开迷雾出去,将这消息带出,可免去隐岫宗一个大隐患。
白望舒忽然想到一件大事,一着急,狠狠扯着了手腕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嘶……”
“毛手毛脚的做甚,”江净秋扳过她小臂,看一眼洇血的纱衣,斩钉截铁:“这个不成了,换下来。”
江净秋伸手向她要止血散,白望舒捂着储物镯,支支吾吾不肯拿。
“?藏什么,止血的呢,拿来。”
“扎紧就行,”白望舒摸出纱布,塞在江净秋手里,“劳师姐帮我裁开。”
江净秋面无表情搁下纱布,伸手一下抢走她的储物镯。
“诶——”
“又没短你吃穿,哪来这样的毛病,”她飞快摸出两个褐色小瓷瓶,把手镯还给白望舒,抬了抬眼,“怎么,放月银的竟敢苛待你,扣了你的用度不成?”
那倒没有。
白望舒呲着牙,见江净秋浑不要钱似的猛倒药末,心疼得直抓腿。
“好了,可以了——”
“药就是给人用的,省它干嘛?”
白望舒恨她不明形势。
这里遍地毒雾,只怕花草都染了毒,想就地取材做药粉都不行。
“谁知道几时才能出去,统共只带了这么点止血药,万一待会要同那蛛妖打,她伤了你,你没得用药怎么办?”
她嗔问完,江净秋包扎的动作一顿。
对方缓缓抬头盯着她,一言不发。
“做,做什么?”
“……”江净秋不说话,只看她。
那冰雪洗涤过的眉眼十分通透,也正因太通透了,才会显得刻薄且不近人情。
尤其是这样,静静盯着人,不说话的时候。
白望舒不合时宜回想起,那妖兽幻化的江净秋。那双瘆人的黑眼瞳,与眼前冰雪一般的眸子简直天差地别。
怪她从没仔细瞧过江净秋的眼,才没在第一时间认出。
其实这个人,长得蛮好看的,能不要老是斜眼看人就更好了。
但一码归一码,江净秋今早还因为迟到抽了她三戒尺!
就算这个人再好看,再爱笑,她也是绝对不要同这人做朋友的。
白望舒在心里咬牙立誓,没注意江净秋凑到了跟前。
“……哇!”
白望舒猛一声叫出来。
“师姐,你、你做什么?”她惊魂未定,按着胸口直喘。
“脑袋瓜里叽里咕噜想什么呢。”
江净秋端详她半晌,退回去,收拾掉纱布和药瓶,一股脑塞回储物镯。
边塞边道:
“别胡想些没用的,把你跟我走散那段时候的事全部讲一遍,一个细节都别漏过。”
她用嘴叼着发扣,将长发挽成个利落的高马尾,又脱掉长袍,露出里面一身银线剪裁的束袖劲装。
白望舒见她这架势,是要痛痛快快与那妖物打一场。
“师姐……”
“哼。”江净秋将袍子随手一叠,搁在白望舒腿上,坐在她对面,双眸熠熠:
“若能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妖精伤了,那我这第一剑修的牌匾,也该摘了。”
*
浓稠的山雾中,一盏琉璃灯照亮方寸一块地,缓缓移动。
灯下是白望舒苍白的脸,她神情犹豫,踟蹰一会,虚虚地喊了声师姐。
“师姐——”
江净秋并没丢,且就在她身后几步埋伏着。
两人交换情报,猜测蛛妖惧怕燃昼灯,只敢吓唬白望舒,等她心神不宁维持不住灯光,才出手袭击。
白望舒好容易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不顾江净秋反对,毅然决然当了这个诱饵。
“这如何使得?她定会猜到你我在一起。”
商讨对策时,江净秋提出疑虑。白望舒也想过,但她笃定蛛妖会袭击她:
“这盏灯是唯一克制她的东西,就算明知是假的,看我落单,她也会忍不住动手。”
说完这话,江净秋深深看她一眼,仿佛第一回认识她似的。
“怎么了,师姐?”
“……无事,”江净秋最终没说什么,“既如此,你自己小心。”
思绪拉回眼前,白望舒深一脚浅一脚,屏息在雾中摸索。
她其实略有些害怕。万一江净秋在雾里跟丢,这战术就不管用了。
只盼那妖物能快些上钩。
心跳擂鼓一般,又开始咚咚地撞着胸腔。白望舒腰背酸涩,实在撑不住,找到一棵树扶着歇了口气。
忽闻一声痛苦的叹息,白望舒猛一个抬头。
在左前方。
她鼻尖翕动,辩出雾气里混杂的血腥气。
“是谁?”
她喉咙一滚,两手抱住燃昼灯,循声摸过去。腥气越来越重,随着距离步步缩短,白望舒也渐渐靠近声源。
想到巨蛛妖恐怖的体型,白望舒头皮一阵阵发麻。
不要怕,要帮上忙。
雾中轮廓渐显,发出声音的东西近在眼前了。她原本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举灯一照,不料惊愕道:
“师姐?”
不。不对!
白望舒抱紧燃昼灯,狐疑地退后一步。
眼前的江净秋十分之可怖:胸腹被开了个大洞,血肉模糊,她几乎是坐在血泊里;高马尾散开了,发扣不知所踪,连发梢也浸着血。
这是假的,师姐方才还埋伏在她身后,这样的伎俩,别想骗她第二次。
白望舒面色凝重,不作声地后退。
这一定是假……
江净秋抬起头,汗湿凌乱的鬓发间,一双剔透如冰雪的眸子熠熠发亮。
白望舒:“……!”
“走……躲起来。”江净秋的声音低不可闻,她长剑散落一边,竟寸断成数截。
才刚被数落过,白望舒已又一次分不清妖和江净秋。
这是师姐吗,如果不是,她为何让自己快走,如果是,她又怎会被伤至如此?
白望舒脑中一时重现无数个主角在幻境中毫不犹豫斩杀幻象的片段。
在那之前,她本对幻象嗤之以鼻,认为没什么难破。
可眼下这人重伤倒在血泊里,即便这人是那个待她刻薄与她为难的江净秋,她竟然都不能够转身就走。
燃昼灯的光辉忽明忽灭,它的闪动警醒了白望舒。
她神志倏而清明,目光坚定,后退一步。
白望舒缓缓说:“……她刺中了你。”
那时在雾中听到的入肉声,不是别的,正是江净秋那把飞沙剑刺中巨蛛的声音。
而眼前的“江净秋”,腹上就有一道那样的血洞。
“被认出来了啊。”
“可真是个狠女人呢,不像你,”那妖物歪着脑袋,极尽妩媚地一笑,纤纤五指意犹未尽地揉着那个血洞,“小美人良善心慈,定会放过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