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望舒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她不知对方有何动作,只得紧紧守住燃昼灯。
“我没有良善,也不心慈,”白望舒驳回,“你看错人了。”
“江净秋”一愣,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捂着流血的腹部,笑得前仰后合。
她笑够了,撩开雪白腮颊旁一缕乌黑发丝,瑰色薄唇轻抿,愣是将江净秋那对淡泊的眸子睨出妩媚的味道来。
“天呐,”她扶着腰喘息,“你真有意思。”
“那,不心慈的小美人,打算现在就引来同伴,置我于死地吗?”
那妖物慵懒地微阖双眼睨着白望舒,腥红舌尖探出,飞快扫过下唇瓣:
“近了瞧,比方才雾里观花更美呢。”
女妖滚烫的视线变得狎昵,粘稠地扫过白望舒削瘦的肩颈与细软腰肢,活像带了勾子,热辣辣勾着那衣裳下摆。
白望舒被盯得难受,情不自禁后退,谁知女妖媚然一笑,倏地射出蛛丝,扑通将她勾倒。
“……!”
结界轰然展开,结结实实挡住女妖的全力一击。
白望舒眼底愠怒,单手举灯,色泽浅淡的瞳孔微微颤动。
“呀,反应变快了。”女妖笑一声,拧身遁入雾中,却忽然一个惊呼,折返回来,面露不善,摆出攻击架势。
真正的江净秋手举长剑,从雾中缓缓步出。
“师姐!”白望舒一喜。
“来的真快啊,”妖物懒懒侧过身,手伸进肚子上的血洞,喀啦一声握住了什么,“原来是小师妹。这么惹人怜的乖乖,你竟舍得用她作饵。”
“好美的一张脸,好狠的一颗心。”
她勾着唇角,用江净秋的脸,做出其本人一辈子也不会做出的妖媚神态。
江净秋压根不正眼瞧她,扫一眼白望舒无事,将长剑紧握几分,二话不说,一个疾步上前劈剑就砍——
“妖孽,受死!”
白望舒立时将燃昼灯的光辉放至最大,几乎烧着了周遭的雾。
终于与妖物正面交锋,江净秋一腔怒火全使在了剑技上。两方没几个回合就成了残影,江净秋咄咄相逼,根本不给那妖物离开燃昼灯范围的机会。
白望舒眼睛都看不过来,刀光与妖气缠斗,顷刻间就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她虽不能看清两人战况,却看得见江净秋的银白剑气越来越盛,连带着龙形剑灵都使了出来。
师姐这是气坏了……
她忽然两腿一软,扑通跪倒。
“唔……”
燃昼灯的光圈危险地晃了晃,又恢复原样。
白望舒早已是强弩之末。她虽因特殊体质能免去毒障的一二影响,但燃昼灯这样强劲的法器,她撑了这许久,早就濒临极限。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沿苍白的脸颊滚落。
不能松懈,要撑下去,撑到师姐除灭那妖物。
然而一息之间,变故横生。
白望舒只听见江净秋在远处焦急呼喊,她才要回头,身后阴风突至,浓烈的血腥气与腐烂恶臭瞬间将她包裹。
糟了。
白望舒心下一沉,她分了全部灵力来驱散毒雾,根本无法再展开护体结界。
下一秒,腰腹间紧紧缠上一道鞭子,将她死死锁住。
“放开她!”
随后赶来的江净秋怒声喝道,抬剑一挑,轰然一条白龙崩裂而出,呼啸着擦过挟持白望舒的妖女身边,掀出一道数丈宽的沟壑!
白望舒只觉仿佛有一道罡风从身边刮了过去,她和背后那女妖的衣摆被气流带起,猎猎翻飞。
叮。江净秋长剑直指女妖,胸腔微动。
“放开她。”她说。
白望舒感到背后的人喘息也很辛苦,那团血洞还在渗血,两人贴得如此之近,血已经缓缓渗透到了她身上。
该死,只差一点,偏偏自己拖了后腿。
“我劝你别动,否则,我立刻将她绞做两半。”女妖在白望舒头顶喘着笑道,同时一勒紧鞭子,白望舒腰上立时刺痛无比。
“仙长取了我的性命,就有的是时间去好好思量,”她舔舐尖牙,吐出恶毒的字眼,“该把心爱的小师妹这一半葬在哪,那一半葬在哪。”
这妖物的鞭子是一截一截尖锐的骨刺,缠在人腰上,每一寸都扎进皮肉里。
白望舒痛得发昏,若再紧几分,恐怕真会被生生绞杀。
她额前满是冷汗,艰辛地喘口气,口中涌上一阵腥甜,无力到要靠在女妖身上,才不至于瘫倒。
“我给你杀,”白望舒低声央求,“你打开毒障,放我师姐出去。”
江净秋足下被钉进泥土一般,一步也挪动不了。她握剑的手在抖,玄铁所制的剑柄竟被她到喀吱作响。
两边在僵持,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好奇故事真正的结尾吗。”女妖忽然贴着白望舒耳畔嘶声道。
结尾……?白望舒勉强想起假江净秋说的故事。
“巨蛛王,我尊贵的母亲,她留下这层毒障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女妖的嘴唇几乎蹭着了白望舒的耳廓,带来湿热阴凉的触感。
白望舒睁大眼。所以这毒障她解不了?
“她痛恨我害死她的爱人蛱蝶。”
“这整座夕雾山,是她设下的坟墓,那些毒障,是为将我困死在这里,永远永远。”
女妖声线断断续续,似乎也撑不了多久。
那喑哑震颤徘徊在白望舒耳边,突然一口咬住她耳垂,利齿狠狠刺入,血珠立即汩汩冒出——
“她恨我,你知道吗?”女妖忽而放软语气,舔掉白望舒耳边的血珠,五指轻柔,抚平她因痛楚而紧蹙的眉头。
“你和她真的很像,蛱蝶,一样清白无辜又孱弱,这副隐忍的模样……”
“我警告你,别再动她!”江净秋厉声喝道。
“我母亲是位称职的王,却不是个大度的女人。”
这妖物似乎魔怔了,喃喃疯语,原本挟持着白望舒的双臂,改为痴恋的拥抱。
“真可笑,既然心疼,为何要与她有肌肤之亲,让她诞下我,又丧了命。”
“怪我?这该怪她自己!”
嗤!
猝然间,白望舒死命往前一挣,迎着骨刺鞭前倾——
血花四溅,声声入肉!
妖女愕然地松了手,毫厘之间,江净秋裹挟着滔天怒气的剑已刺到眼前——
“呃!”
霜花旋过,一剑穿心。
江净秋一脚踹开妖女,回身飞快捞起软倒的白望舒,淡漠的眉眼第一次出现崩裂。
“你……”她声音发颤,上手一摸,全是白望舒的血,凉的,带有一股异香。
白望舒被她翻转过来,脸色白得近乎死了,扯着流血的唇角,一缕额发汗湿,软软垂在黯淡的眸子旁。
“还好,师姐反应快,”她咬字都不清了,嘴唇发颤,“我……”
一口腥红呕出,白望舒的话没能说完,眼睫垂下,视野昏黑。
脑海混沌一片,而侧翻在旁的燃昼灯也同它的主人一样,彻底熄灭。
江净秋脸色黑沉得可怕。
她扶起白望舒,点了她身上全部止血提气的穴位,从储物镯内取出续命丹药,捏着腮颊给人服下。
回头看,那妖物已经仰面躺倒在地,中剑处黑血不断涌出,而身体则在缓缓化灰。
江净秋没有再多看,用外袍裹住白望舒,试探过障壁确实已不存在后,御剑直冲上空。
“撑住,我现在就带你回宗门。”
承载两人的佩剑顺利升至半空,直奔前方太阳落下处疾驰。
白望舒伏在江净秋胸口,依靠着她,鼻尖满是昙花清冷微涩的味道。
她失血过多,有些谵妄了。
“师姐……你是我师姐吗。”
“……嗯。”
江净秋喉咙里微小地哽咽一声,但白望舒没有听清,也许她应了,也许没有。
昏沉的视野最后,是脚下极速掠过的浮云与山峦。
千万不要掉下去,不要再给江净秋……添麻烦了。
白望舒迷迷糊糊想着,头一歪,不再动弹。
*
江净秋一路疾奔,入夜前终于抵达寻霁峰。她越过宗门内不得御剑的规矩,直奔南峰底下的一处庭院。
庭院四四方方一间,周围栽满绣球花,这个时节也开得茂盛,摇摇晃晃,投下月光的碎影。
“兰溪!快来救人,兰溪!”
江净秋焦急的喊声打破寂静。
她大声喊着宗门医修的名字,一面抱着怀中人,门也不敲,匆匆往里闯。
“兰溪——!”
“江师叔?”守夜的小童子正在浇药材,见江净秋一身血地闯进来,忙起身相迎:
“师叔莫急,我这就去唤师尊。”
江净秋片刻也等不了了,向她一露怀中人,急道:“她等不得了,直接带路,我与你同去。”
她一说完,小童子的脸色忽然变得无比古怪。
对方复杂地看了看江净秋怀里用袍子裹着的,一截沾血的粗木枝,眉毛讶异扬起。
“师叔您说的……是这截树枝子?”
闻言,江净秋焦灼的神情顿时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她愣怔半晌,才颤抖着,低头看向怀里。
“……”
这一看,她登时被抽干所有力气。
她狂奔一夜从夕雾山带出来的,根本不是白望舒。而是一截染了血的,干枯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