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夜幕下,诡谲慎人的翠绿色光斑如鬼魅般紧随。
马儿受惊,不要命地跑,很快口角就流出了白沫子。
再跑下去,必定没命。
白望舒抬掌一拍,直拍得那马儿一个嘶鸣,晕厥过去。她携着朱砂纵身跳马,滚落在路边的稻草垛上。
两人才互相搀扶着站起,周遭一圈星点已经包围了她们。
白望舒祭出佩剑,却塞给朱砂手里,道:“拿着防身,来什么砍什么,别犹豫。”
既是樵夫的女儿,砍柴定是老手,那挥剑应该也触类旁通。
白望舒自己则召出燃昼灯,金辉流窜的灯盏在她手掌间飞速旋转,忽而光芒大盛,照亮足足三丈开外!
但刚做完她就后悔了。
金光璀璨,照得周遭如同白昼,能清楚看到一群半人高的膝行动物包围了她们。
是猫妖。
一对对饿鬼般的绿眼睛,能媲美钢刀的爪尖,以及绞肉机一样的獠牙。
白望舒一呆滞,手中燃昼灯危险地熄灭一瞬。
“姐姐,你怎么样?”
朱砂察觉到她的异样,脊背贴近她,唤了一声。白望舒没有回应,甚至身子有愈加瘫软的趋势。
她自小就怕猫,小时候喂流浪猫,被咬穿了皮肉,留下好大的三条疤。
可这等偏僻的山野村庄,怎么会有这么多猫妖?
“我见过这些家伙,”朱砂凝神盯着,“它们在山里追我,被我用陷阱捉住,”她顿了顿,恶声恶气,“味道不怎么样。”
猫妖味道怎么样,白望舒不关心,她只知再不想出法子脱困,就该轮到猫妖尝尝她俩的味道了。
但这些猫很怪,将她们围住,却又不进攻,像仅仅要拖住她们似的。
白望舒疑道:“它们这是做什么?”
她一问未完,包围圈突然开始缩小。
“喂,扁毛畜牲,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朱砂凶狠地挥两下剑,面前的猫妖根本不为所动,只呜呜低吼着往前压。
这行为点醒了白望舒。
方才在客栈,猫妖杀那两个醉汉毫不手软,没道理偏偏对她和朱砂网开一面。
它们这般行径,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那就周旋不得了。
以白望舒现存的灵力,杀上三五只还好,可这么多猫妖若同时进攻,她是根本撑不住的。
白望舒当机立断,掐诀召来朱砂手中佩剑,蓝光幽幽,浮于足下。她朝朱砂低声催促:
“上来。”
“唔——嗷!”她话音才落,一只毛色浓重的狸花猛地弓起腰,根根背毛竖立,嚎叫着逼近一步,似在威胁。
白望舒汗毛竖得比它还厉害,拽一把朱砂,催动剑诀猛地窜上半空——
“嗷——唔!”
“嗷!”
骤离地面,她还没松口气,就见着下边惊骇的一幕:
那些猫妖纷纷四爪埋地,撅臀摆尾,做出捕猎的姿态,随后蹭地一只起跳,猛然蹿到跟白望舒的御剑齐平!
白望舒险险避过,脸色煞白,仿佛魂都飞了一半。
“姐姐,那边有片山崖,飞上去!”朱砂在身后牢牢抱着她的腰,一手直指右前方。
白望舒本就目力不佳,黑夜里更难看清。但既然朱砂说了,她便直直朝那处飞去。
夜风呼啸,足下猫妖们疾奔的声响虽听不见,那一双双绿眼睛却如影随形。
待终于飞上这处山崖,白望舒已然体力不支,腿一软,从剑上跌下。
“姐姐——?”
朱砂眼疾手快搂住她,将她紧紧圈在怀中,警惕地回望山崖下。
树冠层层叠叠,那些绿眼睛不见了。
但难保有其他路能攀上山崖,朱砂拾了那剑背在背上,半扛半抱着白望舒,飞快往更高处跑。
“放下我,”肩上那人虚弱地攀着她的肩,无力挣挫,“你跑得快,自己……”
朱砂截断她:“姐姐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白望舒伏在她肩上,虽气恼,却实在没力气挣扎。她向后望着那片渐渐远去的山崖,忽然见一抹庞大的黑影攀了上来。
“朱砂。”她紧张地攥紧手指,眼瞳在黑暗中茫然无措地搜寻。
不见了。明明方才看到,可一眨眼就消失了。
那黑影虽然是一闪而过,白望舒却明显瞧出,它比其他的猫妖大上一倍不止。
黑魁魁的,像半个山头蹿了上来。
“小心,有个东西上来了。”白望舒低声提醒。
朱砂边跑边答:“姐姐别怕,它跑不过我。”
跑不过?那可是……
白望舒疑惑的念头还未消,朱砂忽然箍紧她的腰,一个急转弯,离了山路,拐进密林里。
这孩子是真能跑,抱着她一个成年女子,跑了这么久,连气息都不乱。
送到边关战场,没准是当斥候的好苗子。
朱砂忽然笑了下,白望舒眉毛扬起,稍作不解——这时候了还笑得出来?这孩子心大也要有个限度。
一道风声忽然从两人头顶掠过,白望舒迅速抬头,只见弯曲纠缠的树冠上,巨大的黑影掠过银月盘,轰一声落在两人右前方树丛里!
树叶树枝哗啦啦掉落,朱砂猛地刹住脚步,终于喘了口气,掉头欲往左面拐。
可左面早已被翠绿的光点拦截,无法再往前。
白望舒心底一沉。
她们被包围了。
林中渐渐弥漫起热烘烘的腥甜味,那庞然大物顶开一棵又一棵树,向她们缓缓接近。
白望舒忽然意识到什么,从朱砂身上挣扎下来,托举燃昼灯,金辉映亮树丛。
被撞得七扭八歪的密林间,一只成年大象般大小的猫渐渐走入光源。
白望舒倒吸冷气,她强自镇定,咬住舌尖。
太大了,太悬殊了。
那双黄澄澄的铜铃般的眼睛,仿佛天上掉下来两轮月亮。
那牙,色如白骨,锋利无比,足有三尺长。
白望舒第一次体会到在猫爪下仓皇逃窜的鼠儿视角。
巨大的虎斑猫每走近一步,就缩小一点,待到走近至与白望舒她们仅有十来步的距离时,虎斑猫变成了一个女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露在外边的半个明晃晃的肩头,皮毛绒裙斜裹,腰细腿长,身姿曼妙,却从黑密的长发中探出一对虎斑猫的耳朵。
白望舒忍不住退后一步。
那女人有一对瞳仁竖立的黄澄澄猫眼,她在隔着七步的距离停住,眼珠左右转动,轮流在白望舒和朱砂脸上扫量。
朱唇轻启,待要开口……
“丑八怪,你往哪看?”
一句脆生生的丑八怪,回荡在本就紧绷的密林上空,久久挥之不去。
猫耳女人姣好的容颜顿时扭曲了。
白望舒连捂住朱砂的嘴都忘了,石化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下丑八怪三个字大咧咧地回荡。
知道的说朱砂是樵夫的女儿,言行举止随性放纵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朱砂是妖王的女儿,在妖界可以横着走了呢。
“这里边,也就你听得懂人话了,那不如说说。”
朱砂浑不觉白望舒已经震惊得张不了口,往前一步道:
“三更半夜扰人清梦,又派些扁毛畜牲穷追不舍,是要怎样?”
女人气极反笑,抱着丰腴的两截手臂,先打量朱砂一番,笑容阴冷:
“好不客气的黄毛丫头,底气这般足,看来妖骨是在你身上了?”
妖骨?白望舒回过神,恍惚仿佛在哪听过这个词。
但脑海里像蒙了一片雾,怎么也想不起来。
朱砂倒与那女人叫嚣得有来有回:
“你发癫啊,别人问地你答天,问你做什么追我们,你扯哪门子东南西北?”
白望舒试图安抚:“你同她较什么劲,说没有就是了……”
“没有?”女人竟敏锐地听见了。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蒙骗,耳朵毛竖起来,黄澄澄的瞳孔缩成一条金线:
“夕雾山毒障已破,妖王遗骨就囚困其中。”
“携带妖骨气息从山中出来的,只有你们二人,你们竟说没有?”
她伸出两只纤纤玉手,狰狞成爪,钢刀般的指甲足有三尺,映着寒浸浸的月色,分外慎人。
“我倒要瞧瞧,是怎么个没有——”
话音刚落,她身影悄无声息消失。
白望舒顿时如临大敌,她一把将朱砂拽到身后,手举燃昼灯,四面八方地照。
要知道她自从穿越过来,几乎没动手打过架,更是连一只妖都没除过。
眼前的猫妖会隐身,那爪子三尺长,要是悄没声儿贴到人身后,咔嚓一抹脖,她和朱砂就要交代在这了。
不成。白望舒攥紧琉璃灯。
要是死在这种地方,她还不如死在夕雾山,好歹体面些。
“朱砂,你靠过来,靠紧。”
她飞快吩咐,朱砂照办后,她举起燃昼灯,食指中指并拢在唇前,轻轻念起咒诀。
与此同时,一股湿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悄然攀上白望舒脊梁。
但她知道躲不掉的。
看不见的利刃割破皮肉的一刻,白望舒闷哼一声,却也已经默念完咒诀的最后一句。
燃昼灯燃起窜天的火光,喷泉一般向四面八方迸射出火焰,猫妖们惊恐逃窜,一回头才发现火苗比它们想象得要更快。
没有退路,大火瞬间点燃了整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