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声哀叹,忽然后腰抚上一双柔软的手,用正合适的力道揉按她侧腰。
那掌心的温度并不如何烫人,白望舒却仍觉着一阵阵灼热。
她推开朱砂的手,别扭地低下头。
“别弄了。”
朱砂在她身后眨眨眼,俯身欲贴上来,白望舒登时烫着了般,一骨碌爬起,往榻里缩。
边缩边眉心紧绷:
“做什么?”
“不做什么呀。”
朱砂学她的样子拧了拧眉心,旋即咧嘴一笑:
“姐姐,你怎么老是防贼一样防着我,我难道不是个好孩子吗?”
她今天扎了两个水灵灵的包子头,剩余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侧,乌黑乌黑,衬着今日新换的一件月白色上衣,煞是鲜亮惹眼。
瞧着倒是很乖顺,可白望舒绝不会忘了昨夜,这看似乖顺的人是怎样替她“缓和药性”的。
昨夜……实在太过了,稍一回想,她小腹还阵阵酥麻。
“你,天热,别这么贴着,”白望舒推开朱砂的脸,按下心中异样,动身下榻。
下到一半,她才终于想起忘了件要紧事,回身揪住朱砂:
“那个白薇呢?你昨日来……来寻我的时候,她没有在?”
朱砂一脸无辜:“不知道,没见过,白薇是谁?”
白望舒一噎。她给忘了,朱砂并不认得白薇。
“就是那个,你来寻我的时候,跟我……待在一起的,”她口干舌燥,尽力避开有歧义的形容词,“没干什么好事的……那个……”
越说下去,记忆越发不堪地躁动,白望舒张了张嘴,说不下去了。
她像一只熟红的虾子,攥着衣摆,噤声不语。
朱砂于是施施然地,歪着头,悄声又问了一遍,眼底的光意味深长:
“姐姐说的,是谁?”
“……”白望舒一咬牙。
这个坏家伙,故意的!
她涨红了脸,看朱砂在一旁笑嘻嘻,又气又恼,愤愤拍了下床铺。
朱砂笑得更加不得了,捂着肚子倒在榻上:
“姐姐拳头攥那么紧,我以为是要锤我,原来竟对着床发脾气。”
“混蛋!”
白望舒终于忍不住,扯过被褥盖了朱砂一头一脸,让她独自在榻上闷声闷气笑去。
“好姐姐,你这是谋杀亲……”
白望舒甩过眼刀:
“说什么?”
“没,没什么,”朱砂掀开被子,捂了这一会,幼白的脸蛋蒙上一层薄红。她讨巧卖乖似的笑笑,摇晃白望舒胳膊:
“那个坏女人,一门心思扑在姐姐身上,没留神背后,我一棍子敲晕她,丢到船舱里去了。”
瞧她一脸骄傲,白望舒却捏了把汗。
她隐约记得白薇当时下了狠手,说什么,就算将她采补致死,也不会怎么样。
连宗门内坐镇长老都敢杀,倘若朱砂不慎被发现,必定也难逃杀身之祸。
她收敛神色,肃然道:
“下次,万不可这样了。你又没有修为傍身,遇到危险只管跑就是,怎么能孤身一人来寻我?”
朱砂也不嬉笑了:“我不去,难道叫姐姐就给她害了吗?”
“这回是你侥幸,你就没想过,万一被她发现,连你也都活不了,你……”白望舒话到一半,被朱砂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神色晃住。
她再去瞧时,却又寻不见了。
朱砂笑了笑,走到她跟前来,低眉顺眼。
“姐姐莫恼,下回,我听你的就是了。”
她态度一软,白望舒反倒不好意思了,人家一腔孤勇闯了进去救自己性命,反而落得一顿数落。
她最终抬起手腕,不轻不重在朱砂鼻尖上弹了下。
“吃饭罢。”
朱砂噗一声笑了,黏糊糊缠上她胳膊,小牛一样地撒娇。
两人坐到饭桌前,该凉的都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朱砂自告奋勇,提着食盒去厨司热一热,白望舒在桌前等她的功夫,翻出储物镯内的地图,摊开在餐桌前。
走走停停,已经途径七站,按照路线,再走上两日,就能抵达仙都。
她们如今在仙都边界,可谓走得风平浪静,一路上连个浪头都没遇见。
白望舒想了想,在那些微泛黄的地图上找了找,并没找见隐岫宗。
因为,她们那座寻霁峰其实是移动的。
整个宗门藏在云里,只有本门弟子在心脉处会藏有指引,旁人想来隐岫宗,若无没有本门弟子引路,是不万可能抵达的。
白望舒抚着那份地图,眼睫垂下。
书中方寸天地,真到了其中,竟也是这般广大。
她一时定住,呆呆出神。
记得天道说过,她有一位终将堕入邪道的徒弟,若不悉心感化,最终会为祸苍生,连她也在劫难逃。
白望舒皱眉不解。
既然如此,她一个徒弟都不收,不就好了?
过几日赶回寻霁峰,刚好能参加拜师大典,到时,她只管看个热闹。要是有人拜她,就一概拒绝,不过多半没有人会拜她吧……
不说修为多少,单看精气神,也明显是江净秋等人更蓬勃些,自己么,一瞧就是个病秧子,脸色苍白,走几步就上喘。
入仙山是求大好前程,若拜了她,那可是在起跑线上就大大地栽了跟头。
沉思间,朱砂热好饭食回来了。
两人在桌边摆开吃食,终于吃上了这顿安稳饭。
白望舒先盛了小半碗酒酿汤圆,小小咬一口,又甜又醇的内馅儿流出,酒香四溢。
她近来常吃这个,喜欢得紧,一日几个口味不重样。
朱砂也跟着尝过一口,进到嘴里,砸吧砸吧两片嘴唇,眉心一蹙,问怎么没什么味道。
“姐姐,”朱砂忽然开口,“我方才路过甲板,那有几个修士在闲聊,穿的衣裳颜色怪怪的,黑不黑蓝不蓝。”
“他们说附近有一处鲛人隰,想在半途下去探探,要寻,嗯……”
她一时想不起名字。
白望舒根据她说的模样,回忆一番,道:
“你见着的,应当是傍水而生的宗门,沧澜阁。阁中只收水灵根或变异冰灵根的修士,因此门人数量始终不多。”
“喔,还蛮挑。”朱砂稍显不屑,“他们要那么多水干嘛?养鱼吗?”
白望舒看她一眼:
“不错。”
“还真是啊?”
白望舒继续道:“沧澜阁有一镇宗神兽,形似巨鲲,有半座山那般大,据说已经存活了上万年。修士借神兽吐息修炼,神兽借修士的水灵力将养自身,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依存。”
朱砂听了,却不以为意:
“那么大个的家伙,不去江河湖海里闯荡,却还要依赖这些小人儿,囚于方寸,活得好没意思。”
她说着,夹了块鱼肉,忽然哎呀一声:
“我想起来了,他们说要下去寻鲛珠!”
白望舒一听,神色微变。
鲛珠并非什么稀世珍宝,但获取的方法极为残忍。
那是鲛人族诞下的子嗣后代,蜷在一颗半透明的湛蓝色珠子中。珠壁单薄,那小人鱼的模样能瞧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发丝都根根分明。
白望舒这般清楚,是因为在隐岫宗的贺岁宴上见过。
那一盘鲛珠足有七颗,奉上来,每位长老各一颗。
修仙者食用可得三百年修为,凡人食用则可益寿延年。
“修真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鲛珠一则,说稀奇也不稀奇,不过,那种东西,能别碰就别碰。”
白望舒冷了脸色,搁下筷子。
贺岁宴的那颗鲛珠,她并没吃。
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一个活生生的鲛人就蜷在其中,鲛人族又生来刚烈,必会为保护孩子殊死搏斗。
看似是有些稀罕的滋补品,实际来路处处是血流漂杵。
她将那颗鲛珠送到了后山镇宗神兽的巢穴,虽不能助它正常孵化,但至少,借神兽吐息滋养,能暂且维持这个形态。
朱砂在一旁眨眨眼,自己搬着椅子,嘎哒嘎哒挪到她身边,贴着她悄声道:
“姐姐,你不高兴,我去使个法子,叫他们下不了海。”
白望舒微微睁大眼:“什么法子?”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飞快改道:
“才说了不许你胡来,又忘了?”
朱砂哪会不清楚她的心思,熟练地先做安抚,再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一番。白望舒脸色渐渐由沉转晴,却又稍显担忧。
“会不会,太不斯文了……”
朱砂毫不在意,一拍胸脯:“无妨,包我身上,师尊只管等着瞧就成。”
白望舒瞧她那副娇俏模样,心下无奈道,果然人干起坏事来,都是不怕苦不怕难的。
她舀起碗里最后一只酒酿汤圆,喂进小姑娘得意洋洋撅起的嘴里。
*
入夜,海天一色,唯余漫天繁星闪烁,指引着前路。
海与天的尽头彻底交融,星子倒映在海中,随浪头荡漾,仿佛撒了一地的碎银。
白望舒披一袭水绿色外裳,倚着个绣枕,在窗边看海。
她很怕水,但也很痴迷大海。
不为人知的海底深处不知有着怎样的奇境,又或是何种避世不出的仙兽灵怪,想一想,都觉得心头悸动。
她浸在微凉的,腥咸的海风中,沉沉吐一口气。
整日窝在无妄斋的茶花小筑里,确实错过了好多风景。这一路,上天入海,可真是叫她给瞧遍了。
白望舒从前就发觉,她就是那种出门前哭天喊地不愿走的人,真出来了,又疯玩得比谁都厉害。
说实话,这几日过得太舒坦,她全然忘了前几日被小猫们追杀的慌乱,浸在这样惬意的夜风里,都有些不想回隐岫宗了。
哗啦。窗外忽然响起咕噜噜的气泡声。
白望舒不经意低头瞥一眼,海浪里好像飘着两颗白球,微微有些发黄。
是哪家孩童的玩物掉下去了?
……不对。
白望舒又瞥一眼,倏而整个脊背僵住。
那不是球,是浸在海浪里的,一双黄澄澄的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