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核中落败的那个孩子没过几天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壁炉之家。
谢苗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瓦西里也终于肯告诉他所谓“送给那位大人”是什么意思。
愚人众是至冬国的军队组织,愚人众执行官不仅是军方高级将领,也是政治层面的长官。以席位定高低,其中第二席【博士】是有名的学者,名下有许多实验室。在考核里落败的,又没有能力出任务的孩子就会被送进去接受实验,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谢苗一听到实验这个单词就毛骨悚然,他心知但凡和军方扯上的儿童实验就没有不违背人伦常理的。
瓦西里:“你还记得几年前我第一次带你来这里找人借图书馆借书证的时候吗?”
谢苗点点头。
“当年那个十三岁的男孩已经离开了家,他被分派到本国监视一个大贵族。他回来的消息有提到让我们远离【博士】,人命于他而言不过是培养皿。”瓦西里深呼吸一口气,“我们太弱小了,无法抗拒上头大人们的命令,只能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但是谢缪尔。”
“弱小者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你要活下来,就得赢,明白吗?绝对不要对任何人心软。合格的间谍是不会动情的,上一秒亲如手足兄弟,下一秒就能把刀子插进心窝。”瓦西里看着他蓝紫色的眼睛又重复一遍,“不要对任何人心软。”
谢苗:“我才不会,我的心可硬了。”
瓦西里:“不,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你对【家】有着近乎本能的眷念,你珍爱着【家人】,对吗?”
瓦西里:“你和帕维尔的微表情心理学分析都是我手把手教的,骗不过我。”
谢苗低头,但对方强硬的捧着他的脸让两双眼睛对上视线。
瓦西里几乎是恳求道:“不要心软,谢缪尔。”
谢苗不知道瓦西里的恐惧源自何处,但在对方的强硬要求下还是做出了保证。
很快时间来到一年后,红房子里和瓦西里同年龄的两个女孩被选为彼此的对手。
在母亲库嘉维娜的微笑注视下,曾经亲如姐妹的女孩们颤抖着握住匕首和剑,在大家的围观中迟迟不肯下手。
“为什么不动手呢?”库嘉维娜双手握着长鞭,发丝后是弯弯的笑眼,“你以为你们还是好姐妹吗?”
女孩们惨白的脸上是清晰可见的恐惧,其中一个大一些的姐姐摇着头,哪怕双手握着匕首都克制不住的颤抖:“不……我——”
库嘉维娜打断她的话继续说:“在你们九岁前,我要求你们相亲相爱。可是你们已经不是需要呵护的,脆弱的稚子了。你们是至冬国战士的预备役,你们中的胜利者会成为至冬的眼睛,搜集资料、传递情报、掩护军队、执行计划……孩子们,这不是手足相残,这是为至冬效力的必经之路啊。”
从小接受爱国教育的姐妹俩明显出现动摇神色,在场其他孩子也不例外。
至于谢苗,他完全是被这个理论震惊到了。
“让你们相亲相爱,是方便你们顺利的融入任务国家,去结交任务对象取得信任。叫你们兵戈相见,是为了让你们认清自己的使命与责任。合格的间谍就连付出的真心都只是想让任务对象看见的【真心】。可惜你们还太稚嫩,无法在需要时收回这颗真假参半的【心】。”
库嘉维娜轻笑:“将【心】交给他人,可是要吃大苦头的。你们的哥哥姐姐里不乏有人在执行任务时被花言巧语蒙骗,被诱哄着抛下身份抛弃任务忘却效忠的祖国,和人私奔。以为那样就能拥有一个不一样的家。呵。”
“被抓住后割掉舌头,挖去眼睛,挑断手筋脚筋,这都只是轻松的好下场。更残忍的,母亲由衷的希望你们一辈子都不知道。”库嘉维娜神色哀悯,怜爱的抚摸姐妹俩的脸颊,“所以啊,不要将【心】真正的交付出去。现在就是你们学会收放的第一步。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敌人,用你所学在对战中取得胜利。”
壁炉之家的母亲宣称:“死伤不论,壁炉之家只属于胜者。”
谢苗清清楚楚的看见妹妹的瞳孔因为受到刺激在一瞬间变得狭小,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后,她握着剑单手向姐姐挥舞而去。
利刃扎进血肉的声音谢苗这辈子也忘不了,他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到飙射的猩红血液溅落在女孩的脸上、手上和衣服上。
四下死寂,兵器掉落在地的脆响清晰得像敲打在心头。随着一方倒地的声音响起,这场博弈终究是落下了帷幕。
倒下的是妹妹,这让谢苗吃惊,他以为会是……
“她一只手挥剑做出攻击的假象,一只手把她姐姐的匕首往自己身上扎。”帕维尔给刚刚闭上眼不忍心看的谢苗讲述过程,声音压得极低,“她姐姐被吓坏了,反应过来后才把匕首甩开去抱她。”
库嘉维娜居高临下的俯视这对姐妹,抬手让守卫将她们拖下去,把场地空出给下一组对手:“软弱的奉献羔羊不是家需要的成员,她被淘汰了。希望你们不会让我再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好吗?”
下一个上场的孩子说:“遵命,母亲大人。”
然后将对手捅了个透心凉,当场毙命。
库嘉维娜对此的表态是微笑着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好孩子,做得很棒。下次记得要用更干净体面的方式,记住了吗?”
那孩子只是机械而呆板的重复说:“遵命,母亲大人。”
他被恐惧攥住了灵魂,只会服从库嘉维娜的一切命令。
又一具尸体被拖下去,库嘉维娜慢条斯理的在名单上勾画:“下一组:瓦西里,安东。”
这次轮到谢苗的心被高高挂起了。
安东是优秀的战士预备役,剑术训练时长一直都是他们这一批里最高的。瓦西里做不到像前几次那样轻松取胜,只能一遍遍的格挡疾风骤雨般的进攻节奏,寻找破解的机会。
幸而瓦西里耐力一流,硬是耗到了安东进攻的力竭阶段,反手挑刺手腕,破开安东粗劣的防守,将剑刺进对方的手臂,成功制造出一道伤口,接着抓住机会步步紧逼,一剑打飞安东的武器,抵住他喉咙后气喘吁吁:“我赢了。”
库嘉维娜点头赞许:“非常标准的持久力比拼,做的很好,瓦西里。下去擦擦汗吧。”
瓦西里离开场地中心后靠在帕维尔肩上放松:“帕维尔,快到你了。”
“我没事,能赢的。”帕维尔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他在同阶段里确实是各方面数据都优秀。在瓦西里那一年的比完后轮到帕维尔上场,对手是个明显的瘦个子,轻轻松松毫无悬念拿下胜利。
谢苗对于这个匹配机制无话可说。
轮到他上场的时候,库嘉维娜因为长时间的观战已经有了几分疲惫,但是对他蓝紫色的眼睛仍有印象:“让我看看你这一年里的学习成果。拿起剑,谢苗。”
铁制银剑触感冰凉冷硬,叫男孩子炽热的掌心包裹,竟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他的视线范围里没有库嘉维娜的身影,可她的声音仍在耳畔响起,如同夜晚的鬼魅:“不要让我失望。”
谢苗的对手也只是一个十岁的男孩,对方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但出剑的速度却很快。可惜他的对手是谢苗。
承袭生母的极强身体素质,瓦西里和帕维尔两个剑术佼佼者的倾囊相授,以及作为成人灵魂练习的坚持和专注。谢苗的剑法学得好,算是理所应当的。
他很顺利的挑飞对手的武器,将剑放在对方的颈肩上,气息都没有乱过:“我赢了。”
“很绅士的剑法。”库嘉维娜对于败者苍白如纸的脸色视若无睹,笑意盈盈的注视着蓝紫色眼睛的小男孩,“但想要达到完美的考核标准,远远不够。”
“现在面对的是对手,以后就是敌人。对敌人的任何一丝怜悯都是对未来自己的残忍。不要给敌人有反抗的机会,明白吗?”
对面的孩子脸上满是绝望。
谢苗面无表情的将剑刺穿对方常用手的手腕,断绝他康复后再拿剑的可能。
这样就行了吧?
库嘉维娜不置可否的挑眉,虽然没有达到她预想中的标准,但也能算通过。
只有瓦西里轻声叹气。果然还是心软啊,母亲大人想要的是杀死对方,而不是刺穿手腕挑断手筋这样轻松的结果。
可是谢缪尔,就算你现在放过了他。但拿不起剑的孩子的下场绝不会比直接死去更好。
谢苗读得懂瓦西里目光中的含义,他低下头去攥紧了剑柄。
当天晚上,帕维尔睡得四仰八叉直打呼,瓦西里带着睡不着的谢苗穿过寂静无人的长廊,趴在小阁楼那扇窗户边往外看。一队守卫将白日考核产生的尸体蒙上白布,用担架担着送出去。
谢苗数了又数,十个担架:“怎么多一个?”
明明重伤和当场死亡的人数加起来只有九个。
寒冷黑夜里只有彼此的体温昭示着活着的温度,瓦西里的声音轻轻的,比春日融化冰河的风还要柔软,可是听者浑身发寒:“你刺伤的那个男孩回去后就拿刀自刎了。”
“为什么?”谢苗怀揣着微弱的希望,期待对方可以在外派的任务中活下来。但现实给他当头一棒,叫他不得不直面比文字更加血淋淋的真实。
“他拿不起剑,用不了绝大多数武器。对于母亲大人来说,养伤的支出虽然不多,但用在注定成为柴薪的孩子身上纯粹是浪费。他也很清楚,与其被送去当做消耗品,不如选择自己结束生命。”瓦西里注视着弟弟的眼睛,黑夜里的那片蓝紫色亮晶晶的,恍若波光粼粼的湖。
“别哭,谢缪尔。”
“记住大家用性命告诫你的话,不要对任何人心软。”瓦西里和他额头相抵,“我不想我的弟弟也被蒙上白布送去焚尸炉。”
“我想你活着,我想你好好的活着。无论是你还是帕维尔。”
谢苗说:“好。”
没有什么比亲自看见选择带来的结果更残忍的了,迟钝的大人终于有了万事不由己的实感。
亲爱的谢缪尔,这不是一本童话故事。